第51章

挂了电话,林语风端着两杯咖啡坐回沙发上,问他是什么局。朋友聚会,尹昱说,在他旁边坐下来。连我们一共六个人。不是院里的朋友,不过认识好几年了,都是很熟的人,隔阵子就会聚一聚。林语风听了,眨眨眼,意有所指地说:“那我可得好好表现啊。”

尹昱一笑:“想多了。你是去充数的。”

林语风瞪着他。没受过这待遇。

尹昱看着他那反应笑出来,解释道:“我有个朋友要求婚了,大伙想见见他女朋友。给他最后把把关,不能让他霍霍人家小姑娘。”

“哈。你们是要探她的底啊。”

林语风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你拉我去又是几个意思?”

尹昱回视他,也是微笑:“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林语风问他:“弯的直的?”

“谁?”

“你的朋友们,除了有女朋友那个。”

“都是直的。”

“哈。”林语风一挑眉毛,“那我努力努力,不把他们掰弯。”

尹昱笑了。

“他们要是敢。”

午后的阳光自落地窗直射进来,铺满了窗边的办公桌和地毯。两人倚在沙发上喝咖啡,顺着之前积攒下的,或是即兴想起的话题,一个个聊过去。林语风一只手搁在尹昱腿上,五指开合,隔着裤子轻轻摩挲他的大腿。

“你昨天说有人惹你生气,”尹昱问他,“是怎么回事?”

林语风一笑:“就知道你会问。”

“当然要问。”

“没什么,被人举报了而已。”

尹昱差点没把杯子摔了。

“举报?”

“是。”林语风耸耸肩,“都习惯了。有人举报我,我还得笑脸相迎。刚回来就碰上不少事情。昨天是知道了谁投的举报信。也没什么用,总不能挑破。”

“为什么会……”

“树大招风嘛。一个个拿了显微镜挑我刺呢,一不小心就会落入别人精心布置的圈套里。刺激吧?”

“……刺激。”

尹昱盯着茶几上的一盆金钱树。旁边是插在透明玻璃瓶里一束鲜花。玫瑰,牡丹,雏菊,满天星,花量丰沛,花朵盛开饱满,这周是裸粉素白色调。自从上次知道林语风喜欢花又懒得养之后,就给他订了。每周五送到,每次四五种花材,近二十朵花,搭配好了,直接插花瓶里就可以。过一周又换新的。

他问:“不会是取向的事吧?”

“首当其冲吧。”林语风说,“因为我最近在搞这方面的公司政策。在纽约的时候不怎么会被拿这事做文章——尽管也总能找到别的事做文章——在这里就不好说了。举报说我假公济私,搞同性恋民族主义,殖民主义。概念堆砌,搞七捻三,讲得好像我犯天下之大不韪了。到底谁在搞民族主义?有些人,明面上高风亮节,背地里就想着怎么逢迎。有些人明面上逢迎,背地里就想着拿刀捅你。还有人看我年纪小,以为我是总裁秘书,还想来搞我。简直了。有时候真想在自己脑门上写下‘名草有主’四个大字……”

尹昱听着他半发牢骚半开玩笑,低声笑起来。

“逆流而行,迎难而上。”

“抱怨和放弃是两码事。做起来顺分顺水的事我要去做,会受到千方百计阻挠,别人觉得不可能的事,我更要做。“

“真是狂啊。”

“你才知道吗?”

“倒不是。”

“那不就行了。”林语风说,“别担心,我早就一笔笔账记清楚了。一份理由详尽的裁员名单,往总部一交。弄到他们在业内无处容身,再也混不下去这行。”

“……”尹昱转头看着他,抖了一下。

“放心,”林语风拍拍他的肩,“有人脉的人自然有法子应对,不会怎么样的。玩不起就别玩呗。”

尹昱再度笑起来。

“不过,你团队搞那些政策,你知道可能会被抨击为粉红清洗吧。”

林语风点头:“我知道。但我觉得这是必经之路。习惯了特权的人,往往会意识不到自己其实在享有特权。自己唾手可得的东西,其实对别人来说根本不可企及。这不得给一榔头敲醒了。粉红经济是热起来了,但公司内部、行业内部,或隐或显的歧视问题,关注度还不够。大公司带个头,怎么也能掀起点浪。”

看他一眼,又说:“没事的,我负全责。大不了逃回美国去。”

尹昱望着他,没有说话。

“怎么,”林语风问他,“想夸我吗?”

尹昱失笑,避开他的目光。

他确实想。只是,被本人道破了,便不好意思再说出口。

这一刻,他想把世间所有赞美之词都倾注到这个人身上。不是因为爱情,不存在偏袒。去他娘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就算在最恨林语风的时候,哪怕不肯承认,也不可抗拒地被他的人格魅力吸引着。

他漂亮,有钱,富于魅力。他善良,勇敢,心怀寰宇。能力,欲/望,道德,他一样不缺。身上只一种独一无二的沉着,是他从未见到过的。一种明澈,一种毫无夸大的自信,及那早已经过千锤百炼的自尊心,或有少许傲慢,却是瑕不掩瑜,只为他更添魅力。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有多少能力,极限在哪里。他接受、正视自己内心深处的善美丑恶。也因此而心如明镜:必要之时,他无需依靠任何人。

怎么就长成这样了呢?

他只可能长成这样。从十年前的他身上就可窥知了。

如此直摄心魄的魅力,或许曾以不同形态呈于不同方面,这么久以来,对他的吸引力却从未变过。

真是要把人逼疯了。

“你想多了。”他装模作样地说,“我想说你喜欢胡来。”

林语风宽容地望着他:“你的眼睛早出卖你了。”

尹昱笑得无奈。

“社会责任感。”他说。

“有社会责任感不难。难的是,自己吃了上顿没下顿,深陷苦难困厄中,还是有社会责任感。更难的是,有钱有权有能力,求什么得什么,尝到好处之后,依旧有社会责任感。”

林语风笑了。

“我的责任感哪及得上你的十分之一。社会只是个附属品。我只要自己过得好就可以了。看不爽就去改变,说到底还是以自我为中心。”

尹昱问他:“我也是附属品吗?”

林语风眯起眼睛思索着,微扬下颚。

“你知道,Artsybashev的Sanin,和Verbitskaya的Klyuchi schastya。”

“不知道。讲人话。”

“‘性/欲为第一义’。”

尹昱笑起来,骂了句脏话。

林语风捏了捏他的大腿,跟他一起笑着。简而言之。他说。把咖啡搁茶几上,转回来爬进他怀里,跪在沙发上,捧着他的脸,我对政局的不满,对改变的渴求,都是因为没给你操够。尹昱顺着他的腰摸下去,拍了一记他的屁股,说,一百多年前的思想了,也不嫌迂腐。林语风说,那你把前面的去掉,留最后一句。尹昱问他,有多不够。林语风说,差远了。你要操到我失了名利心,把所有权利责任抛诸脑后的。尹昱笑了,你这是要榨干我啊。林语风说,不给吗。尹昱说,嘴炮打得起劲。到时候别后悔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