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上元灯节,万家欢庆。

毓芳城中这一夜,不仅是百花阁,街上处处都流光溢彩,火树银花千金履,宝马香尘走不绝。

已经戌时将过,酒肆外依旧布召摇曳,游人们比肩接踵,各个手里皆拿着一盏璀璨花灯。

或大或小,或精或简,或双或单,总归在这日子里要借燃灯寄托一份寓意的。

白梵路就坐在酒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悠闲地端起酒杯,正要喝酒。

他今日可谓做足了准备,特地从人间寻来一张传说中的人/皮/面具,从酒杯里看这脸是越看越舒坦。

就许别人换一张皮骗他?他也可以!

白梵路想着终于能够清清静静自由自在过个节了。

谁知大好时辰,美景当前,有人太不识相,偏要败兴,白梵路酒杯尚未沾唇,身后便有一只手突然伸来,完全不讲礼貌地,握住了他执杯的手。

而后,那人还不松开他,直接坐在他旁侧。

长条木椅,一下就逼仄了。

白梵路挑了挑眉,不语,眼角微垂,看一眼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来人不理会他暗示,甚至在他手上摸了一把。

“这位哥哥,独自喝酒何其无趣,不如让小弟我来陪你共饮?”

少年笑,本来是张俊郎英气的脸,举止神态却偏流里流气。

白梵路不露声色,手腕一转没能挣开。

行啊,又来这一套,好,奉陪啰。

“这位小兄弟,你不放手,却不知这酒要如何与在下共饮呢?”

少年哈哈一笑,这才爽快地松开了手,白梵路只不理他,自顾自接着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哎哎,你等等!”

少年正倒酒呢,一看白梵路喝都喝了,没来得及拦住他,顿时有些不乐意,抢过白梵路的杯子,“说好的一起喝,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讲义气!”

白梵路淡道,“义气?与你非亲非故的,有何义气可讲?”

少年气结,满上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至白梵路面前,白梵路正要拿起,不想一阵袖风拂过,那杯子却被那人捞回了自己跟前。

“且慢!”

“?”

白梵路不解,又搞什么名堂?

熟料少年微微凑近,手指勾住他下巴,轻轻一挑,白梵路抬眼看他,只觉这人瞳孔中目光灼灼,似映入街外灯火。

“上元佳节,此情此景,这样喝酒太没意思,不如……我们喝个交杯酒,如何?”

“……”

完全不搭腔。

酒肆里正热闹,催促的声音此起彼伏,店小二在酒桌中间忙前忙后穿梭,白梵路面色不动,右手一扬扔出去两枚铜钱。

其中一枚正中少年肚腹,却只贴上就被他飞身退开,而另一枚,哐当一声正落在店小二的托盘上。

“好准的手法……”

“真是厉害!”

托盘上摆满了饭菜酒壶,那枚铜钱不偏不倚,就着托盘的缝隙掉落,的确让周围的人看得瞠目结舌,暗暗叫绝。

白梵路起身,转眼已经走出酒肆大门。

“好哥哥,怎么说走就走啊!”

少年追上来,生怕旁人听不见似的,跟在白梵路身边大声嚷嚷,“那么多酒没喝完,实在太浪费了,赶紧赶紧,回去咱俩继续喝!”

耳边实在聒噪得很,白梵路停下步伐,“这位小兄弟,你若觉得浪费尽管回去喝个够,在下还有急事,恕不奉陪。”

少年不依不饶,“我自己喝有什么劲?相逢即是朋友,我看哥哥你也是斯文讲理之人,怎的如此不给面子?”

这文绉绉的话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倒头头是道,白梵路好气又好笑。

装,我让你再装。

“咦?哪位客官的钱袋掉了——哪位客官的钱袋掉了啊——”

酒肆里,店小二张着嗓子喊。

白梵路覆着人/皮/面具的脸上,一双勾人的眼睛与那张平平无奇的容颜格格不入,那里笑意分外清亮,闪得少年一愣一愣,“喂,你笑什么?”

笑得这么贼,非奸即盗。

“在下笑,盗亦有道。”

白梵路这话说得云里雾里,少年起初没反应过来,而那店小二没听见店里有谁答应,已经开始朝外边儿喊,“哪位客官刚才在店里吃酒,把钱袋掉了的啊?”

少年怔住,钱袋?

下意识一摸腰间,咦咧?还真的是他的钱袋子!

蹭蹭蹭跑回去又折回来,“不许跑,一会儿找你算账!”

白梵路不置可否,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乖乖在这儿等着那家伙。

果不其然,等少年匆匆忙忙跑回来,白梵路早就潇洒走一回去了。

于是,少年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后果的确很严重,严重到完全超出白梵路预料。

城外三里地,少年很快就追上来了,手里还抱着个大酒坛子,气喘吁吁挡在白梵路面前。

“站住!”

白梵路还是站住了,“有何贵干?”

少年托了托手中酒坛,一脸理所应当,“当然是找你喝酒啊!”

酒鬼!

白梵路轻哼,“若在下不喝呢?”

少年右手抱住酒坛,左手摸了摸下巴,似乎很认真地在思虑他这个答案,“若你不喝的话,让谁代劳也是可以的,比如说……它!”

左手一挥,然后一握,凌空拽出了一个东西。

被过度喂养得胖乎乎的身子,通体白花花的绒毛,黑亮的大眼睛正溢满泪,被人拎着颈子捏在手里,挂在半空,怎么扑腾也挣脱不开。

“吱吱~吱吱~”

白梵路好一阵无语。

拜托这可是你自己的宠物,拿它来威胁旁人有用吗?

答案是,当然有。

半晌,白梵路手一挥,脸上的人/皮/面具就飘然散去。

只听那“少年”朗声一笑,身上亦是一抹蓝光掠过,下一刻同样现出了本来面貌,正是已经莫名消失好几日的云湛。

云湛手一挥,小白猴好不容易重获自由,逃命似跑了。

“哈哈!师兄这就服了?可不太像你啊?”

白梵路笑笑,“太无聊了而已。”

“是想我想的吗?”云湛问。

“……”白梵路觉得自己就不该说话。

云湛嘿嘿一笑,“无聊的话,再陪我喝一坛吧。”他说着,拍拍手里的酒坛,“上好的‘毓秀流芳’,我排了好几日才排上的。”

所以这么些天不见人,竟然就为这劳什子的玩意儿?

白梵路不知怎么,心头微恼,道,“醉死你算了。”

“哦……”云湛笑得一脸欠揍,“那我死了,师兄可会心疼?”

“……”白梵路想自己真没吸取教训,明明决定不再搭腔的,怎么偏就记不住。

没有等到答案,云湛也不恼,抱着坛子席地而坐,拍拍身边的草坪。

白梵路虽犹豫,却也坐下来。

星空舒朗,明月当空。

两人就着一只酒坛,你一口我一口,不知不觉已过三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