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见(第6/7页)



  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很黑——煤炭一般的黑。

  班纳先生在我的纸片上签了名,给我发了一本书,没说介绍之类的废话。我可以断定我们会合得来的。当然了,他别无选择,只能让我坐到教室中间的那个空座上去。我坐到他旁边去的时候,始终都垂着眼睛,他刚才那充满敌意的凝视让我很不知所措。

  把书放到桌上然后就座的时候,我没有抬眼,但我眼角的余光还是看到了他姿势的变化。他倾向远离我的那一侧,坐到了椅子的最边缘,脸也扭到了另一边。好像闻到了什么难闻的气味。我偷偷地闻了闻自己的头发。我的头发散发着草莓般的味道,是我最喜欢的香波的气味。完全不像是什么难闻的味道呀。我让头发自右肩垂下,在我俩之间形成了一挂黑色的帘子,然后试图注意听老师讲课。

  不幸的是,课讲的是细胞解剖,我已经学过的东西。不管怎样,我还是认真地做了笔记,始终低着头。

  我忍不住偶尔透过那层我用头发做的帘子,偷看我旁边那个奇怪的男孩子一眼。那堂课自始至终,他那僵硬的姿势一刻都没有松弛下来过,坐在椅子边上,能离我多远就坐多远。我可以看到他左腿上的那只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他的肌腱绷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他一直保持着肌肉紧绷的状态,从未放松下来。他把白衬衫长长的袖子卷到了胳膊肘,他手臂的皮肤光洁细腻,肌肉却惊人的结实强健。他远非坐在他高大结实的哥哥旁边时看上去那样的瘦弱。

  这节课好像比别的课拖的时间都长。是因为这一天终于快熬出头了的缘故呢,还是因为我在等他那紧攥的拳头放松下来的缘故呢?他的拳头始终没放松下来;他依旧静静地坐着,静得好像他根本没有呼吸似的。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啦?他平时都是这样吗?我对自己今天吃午饭时杰西卡的那番刻薄话的判断产生了怀疑。说不定她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喜欢怨恨别人。

  这和我不可能有任何关系呀。之前他根本就不认识我。

  我又抬头偷看了他一眼,马上就后悔了。没想到他又在瞪着我,两只黑色的眼睛里都充满了厌恶。我迅速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吓得我胆怯地靠在椅背上。这时,我脑子里突然掠过了要是目光能杀人这句话。

  正在这时,铃声大作,把我吓得跳了起来,爱德华·卡伦已经离开了椅子。他优美自然地站了起来——个头比我想象的要高很多——背对着我,别人都还没离座,他已经走出了门。

  我僵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茫然地目送着他的背影。他这个人也太讨厌了。这不公平。我开始慢慢地收拾自己的东西,竭力抑制着满腔的怒火,怕自己的眼睛泛起泪花。不知什么原因,我的情绪跟泪腺之间有固定的电子线路连接。我生气时通常都会哭,这是一个很丢人的秉性。

  "你是伊萨贝拉·斯旺吧?"一个男声问道。

  我抬眼一看,只见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正友好地冲着我微笑,他浅黄色的头发用发胶整整齐齐地定成了一簇一簇的。他显然不认为我难闻。

  "贝拉,"我微笑着纠正了他的说法。

  "我是迈克。"

  "你好,迈克。"

  "你下一节课在哪儿上?需要我帮忙吗?"

  "事实上,我要去体育馆。我想我能找到。"

  "那也是我的下一节课。"他似乎很激动,尽管在这么小的一所学校里,这并不是什么大的巧合。

  我们一起向上课的地方走去;他是个话匣子——主要是他讲我听,这让我感到很轻松。他十岁以前住在加利福尼亚,所以他能理解我对阳光的感受。后来才知道,他跟我英语课也是同班。他是我今天遇到的最好的人了。

  不过,我们进体育馆的时候,他问了一句:"那你有没有用铅笔什么的刺了爱德华·卡伦一下?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

  我愣住了。这么说来,我不是惟一注意到了的人。而且,显然爱德华·卡伦平时也不是这样。我决定装傻充愣。

  "你是说生物学课坐我旁边的那个男生吗?"我问得很不艺术。

  "对,"他说,"他看上去好像很苦恼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我不知道,"我回答说,"我没跟他说过话。"

  "他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迈克在我边上耗着,迟迟不去更衣室,"要是我当时有幸坐在你旁边的话,我肯定就跟你说过话了。"

  我冲他笑了笑,进了女更衣室。他很友好而且明显对我有好感。但这还不足以平息我的愤怒。

  体育老师克拉普教练给我找了一件校服,但并没让我穿着上今天这节课。在家那边,只要求上两年的体育课,而在这里,体育整个四年都是必修课。福克斯对我而言,简直就是一座人间地狱。

  我观看了同时进行的四场排球赛。想起我曾经受过多少伤,遭受过多少痛苦,我就有点儿恶心。

  最后的一遍铃声终于响了。我慢慢地到行政办公室去交还我的纸片。雨已经飘到别的地方去了,但风很大,而且更冷了。我抱紧双臂,缩成了一团。

  走进那暖和的办公室后,我差点儿转身就出来了。

  爱德华·卡伦站在我面前的办公桌边,我又认出了那一头蓬乱的古铜色头发。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进来的响声。我贴着后墙站着,等着负责接待的老师闲下来。

  他正在用很有吸引力的声音低声同她理论,我很快就抓住了他们争论的要点。他想要将第六节生物课调到别的时间——任何别的时间都行。

  我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事和我有关。肯定是因为什么别的事情,发生在我进那间生物学教室之前的事情。他脸上的表情肯定百分之百和另外一件恼火的事情有关。他跟我素昧平生,绝对不可能突如其来地对我产生如此强烈的厌恶之情。

  门又开了,冷风突然灌了进来,把桌上的报纸刮得沙沙作响,吹散了我的头发,纷乱地贴在我的脸上。进来的女生只不过是走到桌边,往铁筐里放了一张纸条就又出去了。可爱德华·卡伦的背都僵直了,接着他慢慢地扭过头来瞪了我一眼——他的脸漂亮得不可思议——锐利的目光里充满了仇恨。刹那间,我感到了一阵真正的恐惧,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只瞪了我一秒钟,可这一瞪比刚才那阵刺骨的寒风,还要令我感到寒冷。他把头又扭回去,面向接待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