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复杂(第3/5页)



  “关于这周六……”他开口了,一边说着一边穿过厨房,打开水龙头。

  我讨好地说:“怎么了,爸爸?”

  “你还是要去西雅图吗?”他问道。

  “计划是这样。”我扮了个鬼脸,希望他不要再提起这个话题,这样我就不必小心地编排一些半真半假的话。

  他挤了一些洗洁精到盘子上,用刷子来回地擦洗着。“你确定不会在舞会开始前回来吗?”

  “我不打算去舞会,爸爸。”我干瞪着眼。

  “难道没有人邀请你吗?”他问道,试图隐藏起自己的关心,专心擦洗盘子。

  我避开了这个雷区。“这是一次女生择伴舞会。”

  “哦。”他一边皱起眉,一边把盘子擦干。

  我开始有点同情他了。对一个父亲来说,这实在是件难事,活在这样或那样的忧虑里,生怕自己的女儿会遇上她喜欢的男孩,但又得操心万一她遇不上该怎么办。我一想到,如果查理知道,哪怕是得到最轻微的暗示,我确切喜欢着的是什么人的话,不禁打了个冷战。

  然后,查理挥手道别,离开了。我走上楼去刷牙,把书收拾好。当我听到巡逻车开走的声音时,我只等了几秒钟,便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向窗外偷看。那辆银色的车已经在那里了,就在车道上查理的位置那儿等着。我跳着下了楼,奔出前门,想知道这样不同寻常的例行公事般的日子能够持续多久。我永远都不想让它结束。

  他在车里等着,当我关上门,懒得锁上那个该死的门闩的时候,他似乎没在看我。我走向车子,在开门上车以前羞涩地停住了。他微笑着,很放松——还有,像往常一样,完美和出色得到了折磨人的地步。

  “早上好。”他的声音如丝绸一样柔软。“今天感觉怎么样?”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徘徊着,仿佛他的提问比起单纯的礼节有着更深的意味。

  “很好,谢谢。”当我和他在一起时,我总是很好——甚至比好更好。

  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眼睛底下的黑眼圈上。“你看上去很疲倦。”

  “我睡不着。”我坦白交代,下意识地把头发拨到肩后,作为某种程度上的掩饰。

  “我也是。”他揶揄着,发动了引擎。我开始习惯这种安静的嗡嗡声了。我敢肯定,无论何时我再去开我那辆卡车,它的轰鸣声都会吓着我的。

  我大笑起来:“我猜想也是。我估计我只比你多睡了一点点。”

  “我敢打赌你确实如此。”

  “那么,你昨晚做了什么?”我问道。

  他轻笑起来:“你没机会了。今天可是我提问的日子。”

  “哦,没错。你想知道什么?”我的额头皱了起来。我想象不出自己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

  “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他问道,表情很认真。

  我转了转眼睛:“每天都不一样。”

  “你今天最喜欢的颜色是?”他依然郑重其事地问道。

  “大概是棕色。”我向来根据自己的心情来穿衣服。

  他哼了一声,终于丢下了一本正经的表情。“棕色?”他怀疑地问道。

  “没错。棕色很温暖。我想念棕色。所有应该是棕色的东西——树干,岩石,泥土——在这里都被软塌塌的绿色覆盖住了。”我抱怨道。

  他似乎对我激昂的演说很是着迷。他想了一会儿,然后看进了我的眼睛里。

  “你是对的。”他决断道,又严肃了起来。“棕色很温暖。”他敏捷地伸出手,但不知怎的,还是迟疑着,把我的头发拂回我的肩后。

  就在这时,我们到学校了。当他把车开进一个停车位的时候,他回过头来看着我。

  “你的随身听里现在放着的是什么音乐?”他问道,他阴沉着脸,就好像在要求一个凶杀案的口供一样。

  我意识到自己还没把菲尔给我的那张CD拿出来。当我说出那个乐队的名字的时候,他嘴角弯弯地笑了,眼里有着一种奇特的神情。他弹开了他的车载随身听下面的一个小隔间,在塞满了那个小空间的三十张或者更多的CD里抽了一张出来,递给我。

  “这张德彪西怎么样?”他挑起一侧眉头。

  是上次那张CD。我垂下眼帘,仔细看着那个熟悉的封面图案。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当他陪我走向英语课教室的时候,当他在西班牙语课后和我碰头的时候,整个午餐时间,他都在无情地审问着我,了解我生活里的每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我喜欢的和讨厌的电影,我去过的屈指可数的几个地方,我想去的许多地方,还有书——无尽的关于书的问题。

  我想不起来自己上次说这么的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有自知之明,我敢肯定我一定让他感到厌烦了。但他脸上全神贯注的神情,还有他连珠炮似的永不止息的提问,迫使我继续下去。他大多数的问题都很容易回答,只有少数几个会让我不禁脸红起来。但当我真的脸红起来的时候,又会导致新的一轮的提问。

  比方说,他问我最喜欢的珠宝的那次,我红着脸不假思索地说出了黄水晶。他用这样的速度滔滔不绝地提问,让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某种心理测试,就是要求你的答案必须是第一时间想到的那个词的那种。我敢肯定,他会根据脑海里的问题清单不停地问下去,除非是我脸红了。而我脸红则是因为,直到最近,我最喜欢的珠宝还是石榴石。只要注视着他黄水晶一样的眼眸,我就不可能想不起转变的理由。而很自然地,他会不停地发问直到我坦白交代我为什么会局促不安为止。

  “告诉我。”在说服以失败告知后,他最终命令道——会失败仅仅是因为我让目光安全地远离他的脸。

  “那是今天你的眼睛的颜色。”我叹息着,投降了。我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头发,眼睛盯着自己的手看。“我猜要是你两个星期以后问我的话,我会说是黑玛瑙。”出于我并不情愿的诚实,我给出了更多的信息,尽管这毫无必要。而且我开始担心这会不会引爆他那奇怪的怒火,每当我不小心透露得太多自己是如此的着迷时,他都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