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路西恩看着伊西眼睛里披着新斗篷的自己。

他真的很少穿这样浓烈的颜色, 有一部分上辈子黑白灰加【less is more】的审美遗留,也有一部分为了贯彻人设的伪装习惯。

毛绒绒的东西,饱和度低的单色, 袖子适当地长一点,无辜又无害的氛围就这么轻易地营造了出来。

然而一旦换上了这样沉郁浓重的红色——他得承认这个颜色其实很适合他,但就是太过于适合, 他太适合各种会让人产生血液联想的颜色了, 衣服反而与他的人设产生了冲突,当他扯起嘴角弯起眉眼露出微笑时, 用这个颜色做底色,他眼睛里嘲弄扭曲的部分便无所遁形。

攻击性太强。

不过有些特殊场合穿穿到未必不会有出奇制胜的效果。

就像宴会上他用前执政官先生的血给自己的衣服染了个色, 效果好到连他自己都感觉惊讶。

路西恩仰起头, 让伊西给他调整斗篷上的系带。这件斗篷不像普通斗篷那样只在领口系住, 他的衣服为了保暖裹得都很严实,系带从领口到小腿,仔仔细细地不给寒风半点趁虚而入的机会。

伊西弯着腰仔细地给系带打结,他比路西恩高不少,系到胸口以下的位置时弯着腰都很吃力, 不得不俯身半跪着才比较方便。

路西恩就着这个姿势垂眸, 盯着伊西的发顶,青年的银发泛着月光霜色一样的奇妙光泽, 耳朵上没有挂上装饰, 能清楚看见沿着耳廓刺穿的一排耳洞。

九个。

路西恩一个一个地数过, 左边耳朵是五个,右边耳朵是四个, 伊西告诉过他穿耳洞用的是银针, 在火上灼烧后直接刺破皮肉, 穿透耳骨时能听到软骨碎裂的声响。

然后血会流出来。

伊西自己穿的这些耳洞。霍尔族的规矩是父亲给儿子来做这件事,通常在儿子第一次离开村子出任务的时候,这是长大成人的象征,将来若是不幸死在了外面,也好辨认尸体的身份。

做雇佣兵的都知道自己免不了要面对各种死亡的可能性,霍尔佣兵虽然实力强又团结,任务中的死亡率也并不低。

路西恩的指尖蹭着伊西的耳廓,耳洞这样给人以疼痛联想的意象让他心口微微发烫,开口询问道:“要留在我身边吗?”

路西恩很有钱,地位也很高,不论以什么身份待在他的身边,侍奉一位公爵的日子也绝对比在外面餐风露宿刀尖上讨生活要好,哪怕说到外出冒险能获得的修炼资源,路西恩手里握着的也都是帝国最顶级的优质资源。

伊西愣了一下。

他感觉冰凉的指尖顺着他的耳廓摩挲,少年的声音不疾不徐,伊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衣服的颜色不对,那声音轻柔不像猫儿撒娇乖嗲的喵喵咪,而是海妖勾人心魂的吟唱,拉扯着他往深海坠下。

留下来。

财富,地位,力量。

这世间人们所渴求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

伊西忍不住想要抬头去看路西恩现在的表情,却又被摁住了脑袋——摁在他头上的手没什么力气,他若是想稍微用点力就能挣扎开……

伊西顺从地低下头,看着路西恩脚上毛绒绒的便鞋。

他想路西恩现在的表情,一定不是毛绒绒的猫猫可爱。

他曾经想过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他仿佛又看到了黑夜中执政官先生浑浊垂死的眼睛。

伊西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他温声道:“抱歉,我可能要辜负您的好意了。”

他这么回答,感觉头发被一把揪住,扯得他头皮有些疼。伊西不由扯了扯嘴角,笑道:“您看一只鸟儿漂亮,只有在它飞的时候,如果它进了您的笼里,您见着的也就只是笼子奢华罢了。”

他是那只鸟儿吗,伊西不知道。

可是他不看也知道路西恩现在的眼神应当冰冷刺骨,或许有几分杀意,但那种血色半点都不会泼洒进那抹干净过头的蓝色之中,只会如同墨水进了大海,顷刻就被更深处的暗色所吞噬。

他靠得太近了,也就没办法挂上滤镜假装一无所知。

伊西的本能告诉他要对路西恩敬而远之,他只想赚点陪孩子当保姆的短工钱,不想后半辈子都被小疯子锁在身边,当个装点笼子的漂亮摆设。

嗯?他刚才是不是对公爵老爷用了什么不太恭敬的形容?

伊西低头眨了眨眼,做出恭敬的姿态来。

路西恩皱着眉放开了伊西的头发,又突然发脾气拉扯着领子要把斗篷脱掉,暖炉滚烫的屋子里裹着厚厚的毛斗篷,这么一会就捂了他一身汗。

伊西没有半点不耐烦,一个一个把自己刚系起的绳结解开,从下往上直到拉扯开最上面领口的系带。只有这个结是路西恩自己系上的,系带歪扭着这边穿那边绕,拧成个歪歪扭扭又纠缠不开的死结。

伊西不得不凑近了去解这个结,他半跪着仰起头,抬手拽着绳结的小尾巴,从这边扯出来又从那边绕出去。路西恩从这个角度看下去,伊西雪白的睫毛拢着一层半透明的光,虚虚地一颤、再一颤,就叫人就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仿佛不忍惊扰。

伊西的呼吸若有若无地吹拂在路西恩颈侧,出于职业习惯,他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味道,但路西恩总是恍惚能从他身上闻到淡淡的甜味,以至于路西恩有时忍不住想划开眼前深色的皮肤,看看血管里流淌着的是否是甜到醉人的蜂蜜。

“真过分……明明就是我的东西。”路西恩抱怨,话尾挑起孩子气的耍赖意味,他捏着伊西的下巴,去看那双明亮的金色眼瞳,那双眼睛如山林野兽,冰冷干净得像是爱恨牵挂皆与己无关,不过是旁人在自作多情。

啧。

果然还是想要。

伊西被路西恩掐着下巴,以一个不太舒服的姿势仰着头,这个姿势让他能清楚地看见路西恩的表情,那种敛去了笑容撕破了无害的表象,才得以窥见内里狰狞扭曲的一角。

像是蜜糖包裹着的毒药,花朵下埋着的白骨,绝不会让人感到愉悦的东西。

伊西不喜欢——他只是个普通人,当然更喜欢甜甜的糖果美丽的鲜花,那种不必去深究内里如何,精心包装过的温柔美好。

所以他直觉再这样僵持下去事情要遭,于是他果断地、干脆地,在事情变得糟糕之前做出了反应。

唉,这可应该是另外的价钱。

亲吻在少年苍白冰冷的唇瓣上时,伊西还在心里这般叹息。

最后一个绳结终于被他解开,斗篷从少年的肩头滑落在地。

伊西看到路西恩眼眸中显出惊诧的情绪,怯生生像奶猫一样无措地舌尖舔了舔嘴唇。伊西无意深入做些什么,可也不得不说自己被这柔软濡湿的下意识碰触撩拨得喉咙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