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风消息(第2/3页)

曾经的那么一点儿情分是完全不够抵御现实的残酷的。

困守南苑的傅青素自此才大彻大悟,当初她父亲不许她与皇室结亲的原因何在。那时候她虽然妥协了、服从了,却不甘、不愿,夜里也曾无数次怨恨过她的父亲,然事实却打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倒不是说皇帝的情意就一定是虚假的,可是天下那么多各色各样的美人,他拥有无数的选择,今日一个敬昭,明日就会有李昭、王昭。

傅青素叹息了一声,倒有些羡慕起早亡的敬昭了,早早地死去就再不用知道将来的李昭、王昭了。

傅淑妃出家寂云寺的事情在朝堂里一点儿水花都没溅起。八皇子开蒙以后,本就不该再跟着养母住,她那仅有的利用价值也就消失殆尽了。

很多事,不是不能回头,但一回头很可能就是万丈深渊,所以既然选定了便决绝些,可能更傲然。

日子不紧不慢地晃到了景和十五年末。阖朝大臣请求皇帝来年重开选秀的折子如雪花一样飞上了沈沉的桌子。

从景和十二年那场大案开始,差不多四年已经过去,景和帝的后宫也近乎空置了近四年,没有女子,也没有有些龌龊之人背后议论的娈童,皇帝的身边干干净净,日子过得跟苦行僧一样。

而且勤政之态比以往更甚,往往是子时才睡,寅时就起。皇帝忙碌,那些大学士当然也不能懈怠,还有些苦不堪言。

以往晚上还得以回家休息,可景和十四年皇帝新修了景阳门外的大学士值房,定下规矩每夜都得有两位大学士在宫中值夜,以备皇帝随时咨问。

这下有些大学士连续好几日都回不得家的事情就再不罕见了。

顾青安觉得自己那几房妻妾也跟摆设一般的了,即便有心也是无力。所以哪怕不为皇室的繁盛着想,光为自己等人他们这些大学士也得不遗余力地鼓动所有官员给皇帝上折子,要求阴阳相协。

沈沉自然是看都没看,直接让高世云将那些折子扔到火盆里烧了,用来取暖。

顾青安撇开头不忍心看火盆里那些没烧尽的折子,躬身道:“皇上,定国公背上长了疽疮,以至半身溃烂,皇上仁德,已经连派了五名太医南下给定国公治病,却见效甚微,定国公上折子请求致仕,辞了五军大都督之职,皇上已经连否了三次,这次他又私下给臣写信,请臣在皇上耳边转圜几句。”

沈沉垂眸想了想,“定国公劳苦功高,朕还想朕与他君臣之间能全始全终呢。让唐玄任南下去给他看看吧。至于致仕的事情,你就说若是唐玄任也束手无策,那朕便答允他,让他不要有其他心理负担。但即便是致仕,朕私下交给他的任务他还是得做,身上没有官职却不方便,此事咱们到时候再议吧。”

顾青安道:“可皇上的平安脉一直是唐玄任在诊,他若是南下,皇上身边却又用谁?”

“朕身子好得很,而且太医院养那么多人,总不能都是废物吧。”沈沉摆摆手,“燕国夫人早逝,朕总不能再看着定国公也离世。”

顾青安胸口憋了一口气,想不到都这么多年了,皇帝心中竟然还记挂着那死去的人,爱屋及乌到了如此地步。

至于皇帝为什么对他说出来,不就是点名了要让他护着定国公么,这位是注定要安荣一生的。

又是一年正月,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空空如也,在这个位置上孤家寡人的感受一年更比一年深刻。

沈沉站在灯笼街口,隔着人头望着豆腐西施的摊子,她男人背上背着一个孩子,西施的怀里还搂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这是又生了娃。

沈沉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到底还是他们的生机更旺盛。

他转过身没从灯笼街街口进去,有些怕被豆腐西施认出来,随口问一句她。且沈沉也有些没脸,他竟然嫉妒起那对夫妻来,甚至产生过要破碎他们的念头,他讨厌看到和合美满。

沈沉叹了口气,往人流相反的地方走去。离灯笼街几个街口的将军巷人就少多了,连寻常爱蹲在街口的闲汉都往灯笼街那边看热闹去了。

将军巷有几家旧书铺子也兼卖书画,懂行的人才会来这僻静小巷淘东西。正月里其他铺子都关了,唯有街尾第三家的旧书铺子开着。他家门脸儿不好,生意就清净,为了挣点儿粥米钱,大过年的居然也开着门。

沈沉走得久了,想进去讨口水喝。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落魄书生,据他说是屡考不第,如今已经放弃了科举,安心守着他老爹这铺子过活。

老秀才进去沏茶时,沈沉在铺子里转了转,并没什么值得下手的旧书,他略扫过几眼就坐在了旁边瘸了一条腿用木楔子垫起来的桌子边了。

老秀才端着茶出来见沈沉坐着,便笑道:“我这店里怕是没有客官看得上的东西。”

沈沉笑了笑没答话,算是默认吧。

“我这里还有几幅今人的画,客官要不要看看?”老秀才搓了搓手,“今儿都还没开张呢。”

今人虽然也出了几位有名的画家,但沈沉想也知道老秀才这儿绝对不可能有名家名作,看他也是寂寥一人,言谈间透露出老婆子前年已经离世的消息,沈沉便点了点头,“那看看吧。”

老秀才从犄角旮旯里抱出来十几个落了不少灰的画轴,有些惭愧地摆在沈沉面前。

沈沉知道,这明显是看他衣着不凡要坑大户的内疚感。他抬手道:“我都要了。”

老秀才大吃一惊,却又欢天喜地地道:“客官不打开看看么?”

沈沉笑着站起身,示意高世云进来付钱。老秀才也是殷勤,找了个褐色布要来包这些画卷。奈何他人矮手短,一时没抱住,以至于落了三轴画。

其中一轴,一头被老秀才抢救到了手里,另一头却落到了地上,刚好把画面完全显露了出来。

沈沉的眼神自然地落在那画上,随之一愣,然后忽地抢了两大步跨到老秀才跟前,一把从他手里取过了那画头。

他的力道很稳很小心,既急切却又不敢不小心翼翼,生怕撕碎了眼前的画。

那画面只一眼就让他想起了,风雪夜他去避暑山庄接敬则则的那天。

同样的火塘,同样的人。

那女子的容貌虽然只是淡写,可那眼睛里的激动、委屈、埋怨以及最初那一刹那的不敢置信都在其间了。

老秀才笑道:“这是乐山居士的画,十年前他的画还算小有名气的,可后来就不见其继续作画了。这一幅是我前些年收的,近年来唯一的一幅。画得不错吧,想不到乐山居士的仕女图也画得这般精妙,这世上若真有如斯美人,怕是只有皇帝才配得。”

沈沉摸了摸那卧云纸,再看了看落款上的年月,算起来却正是他将敬则则从避暑山庄接回来的那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