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初吻

她从里间出来,一副蔫头耷脑的模样。烛火照亮了她,半边脸大约压着枕头睡的,留下了两道深深的印记。

他先前回来的路上还在生闷气,但是踏进卬否,那些不称意的事通通都烟消云散了。他想她应该自觉把夫子气得不轻,心里一定很内疚。于是他抱着悲天悯人的态度进了大门,不负他所望,她的没心没肺再次给他迎头痛击。

他这半天在太学坐立不安,日头每西移一寸,心里就多一分焦灼。好不容易延挨到散学,他设想了她在灯下读书练字的样子;或者不长进些,和底下人聊天打茶围也行。只是没想到她会从日中睡到日落,整整三个时辰啊,还没有要起来的打算。眼下勉强站在他跟前,半梦半醒、糊里糊涂……他别过脸吸口气,她上辈子一定是块木头,一定是的!这样迟钝的人,谁才能走得进她心里去?

弥生猜不到夫子想些什么,只斜着眼睛觑他,“夫子是来找我算账的?”

“你说呢?”

她搓着手想了想,“夫子请坐吧!”转身对门外喊:“皎月,送茶水来!”话音才落,皎月端着托盘进来了,她立时有点讪讪的,装模作样地清了一下嗓子,“夫子这么晚还跑一趟,学生……惶恐。”

慕容琤在席垫上趺坐着,淡淡地看她,“你还知道惶恐?我只当你眼里再没有我这个夫子了。下半晌在太学你跑什么?嘴上说得好听,我一直当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满肚子花花肠子。”

这是他对她的评价?弥生觉得夫子真是高看她,她一直是个傻子,满肚子花花肠子的分明是他自己!她很不屈,反正恼他,不怎么想和他说话。纤髾一甩,也不等他吩咐,自顾自在圈椅里坐下来,拧着脖子别开脸。凉夜如冰,天是高而空的深蓝,只有铜钱大的月亮挂在树梢上。外面没什么好看的,但她即使脖子发酸也绝不把脸转回来。她要表明一种态度,让他知道她对他的不满。

女孩子闹脾气其实也别有味道,慕容琤才发现自己有这爱好。她固执的姿势没有触怒他,反倒是侧脸柔美的轮廓叫他心醉。他心里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看久了低低地苦笑——果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不管他承不承认,一些原定的计划已经因她改变。

“细腰……”他长长叹息。

“夫子说话不算话!”她突然指控,似乎按捺了很久,嗓音有些发噎,“你说过的,以后要对我好些。”

他颇意外,但是仍旧点头,“我是说过,而且我也没有违背。你说,我哪里对你不好?”

弥生顿在那里,是啊,好像说不出他的不是来。他教她念书识字,让她住到他府上,给她选料子做衣裳,好茶好饭的尽着她……哪里对她不好?哪一点亏待了她?以前她最懂得感恩,现在倒成了白眼狼。为什么?她仔细回忆了下,发现就是因为看见樊家女郎和他那么亲密,她才一肚子不满的。

总算找到了症结,她变得振振有词,“樊博士家的女郎是不是要入夫子门下?夫子别忘了立过的誓,从此再不收弟子的。”

他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你同我闹别扭就是因为这个?”

弥生认真考虑了下,好像不仅如此,还有他在摆弄麈尾时挑剔的口吻,也刺伤了她那颗热腾腾的心。

慕容琤简直要笑起来,他不遗余力的种种终于起了作用,她开始懂得嫉妒,开始有了独占欲。他欢愉至极,起身过来安抚她,“我没有要收她做徒弟,真的,你要相信我。你入室三年多,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呢?”他把手覆在她肩头,那一点圆润单薄的触感,勾起内心深处最汹涌的欲望。他拉她起来,她扭捏的样子居然让他产生吞她入腹的冲动。

夫子圈住她的腰,弥生没处躲,只好一味地低着头。怕和他贴得太近,曲起胳膊抵在他胸前,心里实在是忐忑,嗓子里也一阵阵发紧。梳妆台上的海兽葡萄镜角度那么凑巧,堪堪把他们的身影照进去。她侧过脸细看,同样洁白的衣衫,牵枝挂蔓地纠缠在一起,在镜面昏黄的光晕里暧昧丛生。

这有点反常吧!

弥生的榆木脑袋不见得真就笨成那样,可她没气力反抗。夫子就是一帖毒药,她说不清到底是畏惧还是别的什么,既近又远。他睥睨着三千太学生的时候,她对他满怀敬仰。他来到她面前,她习惯了俯首帖耳。现在他抱着她,她虽然惶惑,但还是有些欢喜。欢喜着,欢喜着……夫子的脸贴在她颊畔,她闻见他身上温暖的龙涎香,丝丝缕缕地沁进心肺里来。

“你不相信我?”他低声呢喃,带了点霸道的口吻,“不许不信我。”

她唔了声,他的鼻息拂在她耳垂上。她心里嗵嗵急跳,想回避,他却不让。隔开她横亘的手臂,抬手在她背上轻轻一压。她身子往前送去,几乎和他贴胸合抱在一起。

慕容琤潋滟笑,果然和他想的一样。青涩的身体,充满诱惑性。他的手指缓缓游移,屋里地龙烘得很热,也或许心里有一捧火,他的鬓角洇湿了。稍分开些,低头看她,她两颊酡红,那抹羞怯的窘态自有种难以言说的妩媚之姿。他忍不住去抬她的下巴,她仍旧垂着眼,光洁的额头,精巧的鼻子,丰润的嘴唇……他越发觉得控制不住,指腹在她唇瓣抚摩,流连辗转。

她不大好意思,但还是抬起眼来看他。夫子脸上有动人的光,是从来没见过的,柔软温存,她瞬间溺进那片旖旎里。他渐渐靠近,她痴痴地看。夫子有世上最漂亮的眼睛,明亮、洁净、清澈见底。她又开始惊讶,男人怎么会有那么浓密纤长的睫毛哟!夫子果然是个齐全人,没有一处不是完美的。

“亲一下好不好?”他的嗓音低哑,把她搂得更紧。

弥生不防他会这么说,愕然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为了表示尊长对你的关爱。”他好笑自己竟能编出这样的瞎话来,像是怕她拒绝,很快地把唇贴上去……

那柔艳的令人窒息的美好啊!他吻了她,才知道女人的嘴唇胜过世间所有。他不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以往不带任何感情的接触里没有这个环节。只有爱了才可以,爱了会渴望亲密无间。可她似乎没有这个觉悟,她永远都慢半拍。显然是吓着了,浑身僵硬毫无风致。不过他不介意,把她抱在怀里,仍旧像对待最珍爱的宝贝。那些心计和算盘暂时抛开,脑子里盘亘着“以后再说”。这是个魔咒,支撑他暂时的放纵。

弥生紧张得小腿肚转筋,死死攥紧他的袖子,指甲隔着布料压进掌心里。实在不明白他亲她和尊长关爱有什么关系,好在不算讨厌。他就那样贴着她,同小时候阿娘亲她是一样的。她温顺地闭上眼,夫子的呼吸很清爽。这个亲吻让她感到高兴,证明夫子是喜欢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