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不归城,曾是穷狱门后的极苦之境,七年时间,从原本荒芜之景变成繁华城池,晌午外界烈日炎炎,不归城一如既往弥漫着阴冷气息,无四季更替,无白昼变化。

城内街道两侧悬着各色照明的灯笼,人流熙攘,与寻常集市瞧着并无二样。

午后街上发生些许骚乱,好在很快得到解决。

“打扰了诸位,我家的两个护卫跑出来了,”锦衣男子左右两手各拖着一人,在一群戴着冷铁面具的人注视下,笑吟吟将两人拖入天地阁里。

“统领,就这么?”

“无妨,禀报主上便是。”

房门在身后合上,贾棠给受伤的两人挨个喂下丹药,转身倒了杯茶,端着热茶蹲在地上,不紧不慢地饮了口后,凉飕飕道:“你们是不是有毛病,大老远从仙盟来不归城送死,嗯?”

贾棠不客气地拍拍其中一人的额头:“说你呢,楚柏阳。”

楚柏阳怒目而视:“要你管,我与盟主来此,是来救兄长的!”

“谁又在叫萌萌,”南独伊捂着胸口坐起身,耳边一只肥白的小虫弹出脑袋,脸腮红彤彤,“叫萌萌就好了,不用叫萌主。”

南独伊受伤,咳了声:“没叫你,叫我呢。”

“幸好仙盟有牧清元,”贾棠看着两人,感叹了句,“你们没告诉他,擅自行动了吗。”

楚柏阳:“我们找到破解修罗结界的方法了,牧清元要从长计议,我等不了。”

南独伊补了句:“我也等不了。”

若能从结界救出楚柏月、郁沉炎等人,便有人能替代他当盟主,皆大欢喜。

贾棠沉默一瞬:“你们说的方法,是玄武令吗?”

楚柏阳脸色瞬变,与南独伊面面相觑:“仙盟有内鬼。”

铮!

寒剑出鞘,指着贾棠。

“你敢告诉顾末泽,莫怪我不念昔日情分!”

贾棠面无表情拨走剑:“本就是他随手抛出的诱饵,你们上当了。”

楚柏阳脸色变幻不定,一时不知该不该信。

贾棠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饮完茶,起身道:“不管你们怎么混进城的,想做什么,赶紧回去。”

楚柏阳眼神晦暗,冷声道:“回去做甚,此番我若救不出兄长,便与顾末泽同归于尽。”

贾棠:“到时死的只有你。”

楚柏阳:“那也比苟且偷生好!”

贾棠揉着额角,挥挥手:“你们阻止不了他的,回仙盟等吧。”

楚柏阳冷笑:“等死么。”

贾棠垂着眸,腰间悬着一张轻轻晃动的灵符:“等师父醒来。”

楚柏阳一默。

南独伊眼睛亮起:“闻哥哥还在?”

当年闻秋时消失踪迹,所有人都不知他去了何处。

“当然在,”贾棠一脸莫名,“只不过还没醒,说到师父就想他了,我该去看望师父了。”

楚柏阳:“符主在哪?”

贾棠:“妄秋宫。”

楚柏阳呼吸一屏,拽住他衣襟:“你竟然能随意进那铜墙铁壁般的妄秋宫!那你怎么不......”

不什么?

不给仙盟通风报信,不去刺杀顾末泽......

顾末泽对贾棠还留着点情分,乱世里,只有天地阁能独善其身,贾棠在不归城也是逍遥自在,何必以身犯险。

话虽如此,楚柏阳气不过,指着贾棠鼻子道:“你没点惩奸除恶之心,枉为修道之人!”

贾棠懒得理他,甩袖离去:“叫仙盟的人来接你们,我去看望师父了,。”

*

妄秋宫。

贾棠轻车熟路朝寝殿走去,分叉路口,被魔兵押回的北域主郁奇哆哆嗦嗦地跪伏前行,无意看到他,似乎认出来,朝他投来求救的目光。

揽月城昨日告破,没费一兵一卒,北域主归降。

贾棠对他的恳求视若无睹,脚步未有停顿,这些场面见多了,内心难起波澜。

他负手拐了个弯,朝寝殿方向走去,没多久,在一条光线昏暗的过道前停下脚步。

过道尽头,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从幽光中走入,男人身着滚金玄袍,墨冠束发,光影划过他狭长漆黑的眼眸,落在轮廓深邃的五官,一张似曾相识的英俊面容露了出来。

顾帝,邪帝,修真界千万年唯一的帝王。

贾棠心底叹了声。

他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但近年见到顾末泽,总忍不住想叹气,后来他想了想,觉得是替师父叹的。

做修真界不可一世的帝王,享万人跪伏,睥睨众生,威风是极威风了,但贾棠总觉得,这不是顾末泽想要的,也不是师父想看到的。

他虽每日祈祷着师父醒来,又有些怕师父醒来看到这样的顾末泽,心头是何感想。

贾棠立在原地,抬手行礼。

他每日都会来看望师父,此事是顾末泽准许的,顾末泽与他擦肩而过,微微顿步,低沉的嗓音响起。

“莫要给师叔看苦瓜脸。”

贾棠边勾起嘴角,边道师父又看不到,若能看到,他不仅要给闻秋时看苦瓜脸,还要看哭哭脸。

“师父,你还要睡多久。”贾棠坐在床边椅子上,浅色纱幔掀起一侧,露出静静躺在床上的青年,恬静睡颜,呼吸轻浅绵长,宛如熟睡之人,唯一不同的是唤不醒。

贾棠在床边的唠唠叨叨,闻秋时完全不知,他意识一直很清醒,只是陷入过往的记忆中。

他作为天礼走过十年,此时正处于鬼哭崖,当初他以为穿书开始的地方。

不受控制地跌入鬼哭崖下后,闻秋时意识才变得浑噩,隐约间,感觉周围立了不少人,气氛却很凝固,宁静中透着沉闷的气息。

寝殿内,灯火灼亮,茶几上紫金小炉里吐着轻烟,一群侍者立在屏风前,低着头,手里端着温度适宜的水。

精美宽大的屏风后,顾末泽握起床上熟睡之人的手,用湿润帕子擦拭着纤长漂亮的手指,他背着光,眼帘低垂,所有情绪被收敛在暗处,外人窥不得分毫。

该醒了,师叔。

顾末泽心道。

正在擦拭的指尖动了下,顾末泽身形僵住,朝青年脸颊望去,呼吸屏了屏,方才将情绪收敛得干干净净,眨眼变成肉眼可见的紧张。

在他眸光注视下,闻秋时长睫掀了起来,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存在,脸上片刻迷茫都没有,眉眼弯笑。

“都出去。”

屏风后响起低沉嗓音。

众侍者齐齐一愣,床上躺着的是谁无人知晓,只是对主上而言是比命还重要的人,再忙都会亲自照料,夜夜拥着入睡。

眼下不过刚擦拭,怎么突然让他们都走了。

疑惑归疑惑,所有人毫不犹豫行礼退去,训练有素,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离开寝殿。

大门合上,殿内灯火摇曳了下。

闻秋时眨了眨眼,端详握着他手,面容有些许变化的男人:“我睡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