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春花谢时 34

最后只是“亲吻一下”就能得到血,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能在短短的时间里,把说一声“喜欢”变成“亲吻”,就说明秦绎想要的绝不仅是如此。

他半强迫半引诱地令慕子翎拥着他的脖子,一面亲吻,一面彼此缠绵。

这是他们曾经在荒城的小酒馆用过的姿势,秦绎之后无数次想起——不管他承不承认。

他忘不掉慕子翎一面挑着艳丽的眉眼,一面有一下没一下地吻着他的模样。

那一次,是慕子翎有史以来最主动的一次。

他以为秦绎是爱他的。

……

“王上。”

沉溺间,窗外蓦然响起了两下“笃笃”的敲门声。秦绎动作一顿,皱起眉,相当不悦地问了声:“什么事?”

那随从似乎也很尴尬,知道屋里现在大概是什么情况,自己来得很不识趣。

但军务情势急如救火,片刻也耽误不得,不得不焦急道:“王上,有要事禀告!”

秦绎很不愉快——任何人遇到这种事,都不会愉快。盛泱之前数次试探,都被他猛击了回去,现在能出什么事?

秦绎潦草披了衣衫,推门出去,站在门口问:“怎么回事。”

随从说:“不知道盛泱人发什么疯,突然朝我们攻来了。”

“杜将军与温将军已经出门应战。只是这次,盛泱人十分奇怪,各个跟不要命了一般。拼死也要攻过来……恐怕需要您亲自去看一看。”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每一句都如惊雷落地一般。

秦绎一瞥眼,瞧见随从身后跟着小仆已经连他的战铠都准备好,端在身前——恐怕局势已经刻不容缓了。

“等一下。”

秦绎叹了口气,比了个让他们稍等的手势,转身又回了屋。

慕子翎埋在一堆乱七八糟的衣物和毯被中,脊背弯曲着,背朝着门,乌黑的发丝凌乱地陷在被单中。

床铺上有些血迹。

慕子翎现在的精神好了许多,起码不再发抖,也不再昏昏沉沉。

——方才秦绎把他搂在怀里时,慕子翎几乎是跪骑在秦绎腰间,咬着秦绎脖颈吸吮的。

秦绎站在床侧,一声不吭地自顾自穿着衣物,只视线若有若无从慕子翎身上扫过去——

他知道慕子翎此刻是清醒的。

但是他根本不看他。

中衣外衣劲装,秦绎快速而有序地一一穿好——

那应当是很快的时间,但是秦绎觉得仿佛格外漫长。

——他一直在等待慕子翎回头,会不会看他一眼。

可是慕子翎没有。

最后一件护腕也戴好后,秦绎略微顿了一下。

他大可以出声,叫慕子翎一声,例如“孤走了”,“很快回来”等等。

但是他默了默,终究没有,而是径自转身朝外走去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秦绎最后回了一下头,看了慕子翎一眼。

慕子翎依然是那个姿势,脊背微微弯曲着,陷在一堆凌乱的衣物中,长发乌黑而散乱。

这个景象后来一直刻在秦绎的脑海中,昏暗的天阴的下午。

晦暗的房间里,一个颀长的身影蜷曲着侧躺在床上,一只雪白的莹润小腿压在被子上面,空气中有缓缓飘动的浮尘。

这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秦绎没有同慕子翎告别,慕子翎也没有再看秦绎一眼。

就这样匆匆结束了当初惊艳如梦的一场相遇,和纠纠缠缠八年的伤筋动骨。

远处,见秦绎终于和下属离开后,蹲在屋脊上的雪鹞少年悠悠站起了身。

他似乎蹲得太久,腿都有些麻了。

站起来后,还跳着活动了两下。

“阿雪,准备好了吗?”

他摸了摸肩上的雪白鹞鸟,问。

雪鹞发出一声极轻的咕叫,少年笑了一下,蹦下屋脊,朝慕子翎的房间飞快跃去了。

……

慕子翎又睡了一觉。

秦绎折腾得他极累,走后房内总算安静了下来。

只是做梦,也没有梦到什么好梦。

飘忽的意识里,仍然充斥着掐断人脖颈的清脆响声,流淌而出的粘稠温血,和嘻嘻哈哈笑着的万千亡魂。

慕子翎从未感觉自己如此渴望杀戮,他好像被人按在了水里,即将溺亡,肺里没有一丝氧气。

他想杀戮,想发疯,想咬人,犹如回到了被献祭百鬼的那一晚。

有什么东西在咬他,舔舐着他的皮肤,用牙“滋滋”地磨啃他的骨头。

“王儿,为云燕死,是你的荣耀。”

“公子隐,你父王留下你,真是一时之仁害云燕不浅!”

“你为何还不去死?”

“……死了好,死了你就能成为云燕的英雄了!”

无数过往的回忆涌上来,严实密集地包围着慕子翎。

高高堆起来的死尸;血流成河的乌莲宫;远远看着他,而后不动声色皱起眉头的慕怀安——

童年的灰暗记忆死死挤压着慕子翎。

可那个时候慕子翎尚且还有支撑,能循着光亮逃出,现在的他,却是真正处在永无尽头的长夜中了。

缠绵病榻的贵公子深陷噩梦之中,如濒死般仰头喘息。

他眼窝里都有淌下来的冷汗,乌青蜷长的眼睫频频直颤——

要是有血就好了。

他在梦里想,要是有血,他就将所有讨厌的人撕碎!

门外,窗纸正呼呼作响。

两名守在门外的侍卫原本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一阵风刮过的时候,他们却突然拢紧了衣衫。

其中一名跺了跺脚,瞧着靴底不知从哪里蹭来的一层白霜,奇怪说:

“好异样的天,我怎么觉得,这地上一下子变冷了?”

“咳……”

房内,慕子翎猛然呕出一口鲜血,醒了过来。

噩梦带来的余悸令他呼吸略有些急促,但方才在梦里经历的一切仿佛却和现实相互交融了,哪怕醒来,也仍然感知得到那种蚀骨挠心的酥痒。

……可不久前,秦绎不是才给过他鲜血么?

黑血不断从慕子翎唇角溢出,心口那处永不会愈合的裂痕痛得仿佛在被人一寸寸撕开,有什么东西想要趁机逃出。

慕子翎十指极缓地在床沿抓动,束缚中他的挣扎显得无力而徒劳。

慕子翎眉头蹙了起来,挣扎半晌,他闭目极低地呢喃说:

“阿朱……阿朱!”

厉鬼与宿主一向是彼此利用,彼此提防的关系。

在宿主强大时,它们为宿主所驱使,但当宿主一旦衰弱,它们就极可能叛变反噬。

而今突如其来的一些不寻常变化,让慕子翎一下子警惕起来。

如今他精神不佳,身体更是不断虚弱。莫不是那些阴魂想要趁机吞食掉他罢?

“……阿朱!”

慕子翎紧紧蹙着眉,哑声道:“你在哪儿,过来助我……!”

为了防止这一天的到来,慕子翎一直带着阿朱。身为蛇王,阿朱可以对阴魂们起到相当的震慑力,使他们心生忌惮,不敢轻举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