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景臣

柳重明被领入府中时,没有从正中的青石路直去正堂,而是穿过垂花门,向西引去了花厅,不由心下安慰。

虽然自慕景臣成年离宫建府之后,他们没有从前那样来往密切,见面的次数有限,但慕景臣仍在花厅招待他,没有最坏预期中的疏离。

跟曲沉舟预料的相差无几,果然事情可能会变,人却不会变那么多。

曲沉舟告诉他,即使在前一世里,慕景臣虽然也是这般不理睬人的脾气,实则始终与柳家交好。

甚至在柳家大祸临头时,也曾不惜触怒皇上,奋力相救。

所以对于这样的人,与其迂回耍心机,不如坦率直言。

柳重明也认同这说法。

在三王之争中,景臣从来都游离其外,淡泊名利的性情仍然没有变,只是从前的景臣并没有这么冷漠。

他能猜到景臣必然是有什么心结,甚至猜测这心结是不是与从前消失那段时间有关,可以目前的迹象来看,当年的事恐怕只有慕景臣和江行之知道。

也就无从查起。

花厅内外都很安静,并不像是很快就有人来的动静。

朝中不养闲人,除了宁王那样豁出去挨骂,能推就推的,连怀王和齐王也各有事务要忙,慕景臣也不例外,目前听说在监督翰林院编修国史。

柳重明也不急,端着茶杯在花厅里转了一圈。

许久没来这里,很多地方看着都陌生了。

靠西的屏风像是从兰草换成了风景,山石嶙峋,急流汹涌,看着有些突兀,倒不像是景臣那样性情平和的人会喜欢的。

越过屏风的墙面上挂着一幅字,明显不是皇上的御笔,也不是慕景臣的字体,更不是他熟知的大家手笔。

可为什么看着似乎有点眼熟,这遒劲洒脱的笔力,像是在哪里见过。

“往者不谏,来者可追。”他轻轻念一遍,心中诧异。

除了皇上,还有谁敢用这样训|诫后辈的话来赠予慕景臣?而慕景臣居然还这般郑重地装裱起来,挂在这里。

他满腹狐疑地坐了不久,门外传来自远而近的脚步声,忙迎去门外,来的果然是慕景臣。

“见过殿下。”

慕景臣抬手拦住,没有让他一礼到底,伸手请他一同进到屋里,分主次坐下。

“重明怎么今天有空来我这里?”

“叨扰殿下了,”柳重明知道慕景臣不喜打扰,便让下人都等在府门外,东西是他亲自带进来的。

“前些时候进宫,听姐姐说起,娴妃娘娘入冬后咳喘不止,让我嘱咐下面多放些心思。”

他将身侧的盒子放在慕景臣手边的桌案上。

“年前铺子里来了位大夫,擅做苏子降气丸,正巧南方又收来上好的百部、前胡,让他制了几瓶。若娴妃娘娘不嫌弃,可以先吃着试试看,若是有效,便再去做。”

又开了盒子给人看。

“去年跑船回来时,带回来两株极好的沙参,惭愧我也不擅药理,便让太医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慕景臣微微点头,看他将盒子重盖上。

“贵妃娘娘和重明有心了,母妃的确是咳得比往年厉害些,太医开的仍是那些方子,说她身体弱,也不敢加重剂量。”

说到这里,柳重明也忙提醒:“殿下,我铺子里的大夫都是乡野之人,烦请太医先验看过那苏子降气丸,怕伤了娘娘贵体。”

“重明细心了。”

礼物送出,两人都没有再刻意找话题,柳重明只喝茶不说话,慕景臣也不逐客。

他也不是糊涂人。

宫中两位娘娘交好,重明送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却从来也没有亲自上门过。

更何况……

他的手指在袖中轻轻捻了捻,像是摸着昨夜那张不知从哪里来的密信,信中没头没尾,只有简单两句话——提防柳重明,不要去管任瑞的事。

一方是儿时玩伴,一方是不知姓名的陌生人,本该毫不迟疑地偏向前者,可他心中有微小的期待,对于今天柳重明上门,也不知是在喜还是在忧。

柳重明喝完一杯茶,自行起身,去关了花厅的门,见慕景臣端坐不动,甚至没有出言询问,心中笑了一下。

“殿下。”他没有回去座位,在阶下躬身一礼。

慕景臣不动声色地俯视他:“重明还有什么事?”

“只是打听一个人。”柳重明明知故问:“殿下知道方无恙这个人吗?”

“娘!”

还没见到人,影壁外便传来白石磊的大嗓门,下人们正赶过来要伺候着,被人风风火火地撞开,正要奔内院去,又被下人拉住提醒几声,转头直奔花园去了。

“娘!你看我把谁带来……”

白石磊冲过月洞门,扯着嗓子还没喊完,被人劈头骂一声:“混小子吵什么!没见有客人?叫人也不会了?”

他被骂哑了火,这才见凉亭里除了母亲,还有柳夫人也在,忙上前行礼问好:“舅母安,才一个月没见,舅母又年轻了!”

柳夫人笑得前仰后合:“莺儿,这么好的孩子,你还不知足,看这小嘴儿甜的,跟涂了蜜似的。”

白夫人身孕已七个月,宽大的衣裳也遮不住隆起的小腹。

她一手搭在肚子上,向白石磊笑着啐一声:“哪里好了,毛毛躁躁的,没重明一分的稳重劲。”

白石磊垂着手站在凉亭外,不服气地嘟囔:“总拿我跟二哥比……”

“可别把重明说得太好,又倔又不听话,我倒是想要石磊这么灵的儿子呢,”柳夫人向他招手:“石磊过来,给舅母看看,有没有又长高了。”

白石磊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有些为难。

还是白夫人了解儿子,也听得真切,问他:“你刚刚说,把谁带来了?”

她向远处看看,见月洞门外跪着个人,额头贴在手背上,乌发及地,系着根红绳,又惊又喜,“啊”了一声。

“是沉舟啊,快叫他过来。”

一听见这两个字,柳夫人的脸霎时挂了一层寒霜,冷眼见白石磊将人连拖带拽地带到凉亭外,喝了一声:“石磊,你带这下贱坯子过来干什么,没见你娘还怀着孩子?”

白石磊被训得摸不到头脑,不明所以地解释:“舅母,这不是别人,是二哥房里的小曲哥。”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柳重明,柳夫人更是怒不可遏,几步出了凉亭,推开白石磊,一个耳光落在曲沉舟脸上。

“来人,把他拖出去!”

“等等,”白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也吃力地站起身,笑吟吟地拉着柳夫人的手:“嫂子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一个下奴而已,别跟他一般见识,气坏身子。”

柳夫人被她牵着,怕碰坏了她,不好甩开,只能忍着气道:“莺儿,贱奴命贱,当心冲撞了这孩子,还是仔细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