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节点

走进客房之前,柳重明例行站在门口,跟府医聊了聊,声音不大不小,他知道里面的人醒着,也听得见。

在被他从地下挪到客房的第二天,潘赫就醒了,人根本就没能完全松懈下来,即便是饭食汤药及时供着,仍是紧绷着神经。

连他过来看的时候,潘赫也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他也什么都不问,每天早晚都过来看看,向府医问问身体恢复情况,偶尔自己搭个脉。

还给在床边备了笔墨,不管有没有用,总是不忘嘱咐一声,如果有什么缺了的,就咬着笔,在纸上写下来。

收效很快。

潘赫在廖广明手中,本就已经快到了忍耐的极限。

之后来到别院,在连天的惨叫哭嚎中,没当场崩溃已经是了不起,完全经不住这样善意体贴的对待。

从手指下的脉搏,柳重明能明显感觉到,潘赫仿佛一个被冰冻僵硬的人放在了温水里,如今已经完全化开,连半分动弹的力气和心思都没有了。

他不紧不慢地问着话,耳中已经听到门内有人在床上翻动的声音。

府医走后,又在门口站了片刻,才慢慢进门。

他尚未走到床边,潘赫已一挺身坐了起来,颤颤地抓着被面,徒劳地张着嘴。

柳重明快走几步,在床边椅子上坐下,双手覆在潘赫的手背上:“潘公公,今日可感觉精神好些?”

这七八天来,潘赫第一次对柳重明的话有了反应,不住地点头,倒更像在哆嗦。

“公公别怕,”柳重明手中用了些力气:“这里是我的别院,廖广明胆子再大,也不敢闯到我这里抢人。”

潘赫紧绷的双肩放松下去,努力要发出什么动静。

“公公的情况,我已经跟于公公如实说过了,”柳重明轻轻叹一声:“于公公知道你的好,只苦于皇上震怒,不好开口请求,才托我代劳,可惜廖广明防得紧,让公公受苦了。”

廖广明的名字一出口,被攥在他手中的手指猛地一抽动。

“公公莫怕。廖广明如今缠上别的事,已经起身前往洛城,大概还有四五天才能回来。”

“公公且在我这里好好养伤,眼睛和喉咙虽然治不好,身体却是无恙。赶着廖广明回京前,我悄悄派人送公公出城。”

“我在南郊有处简陋的庄子,地生热泉,正好给公公将养身体。公公以后便在那里住下,一切吃穿随侍,都不必操心。还望公公不要嫌弃。”

潘赫的手抖了一阵子,又停了下来,十指紧紧绞在一起,比刚在这里清醒时还要紧张,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柳重明轻拍着潘赫的手背,眼睛却看着站在床头的曲沉舟,见对方轻轻偏了偏头,才说道:“公公歇着吧,我明天再来。”

潘赫的手指突然收紧,死死抓住他的手,没让他起身。

“公公还有事?”柳重明明知故问。

他知道,潘赫当然会有事。

刚刚他已经明晃晃地告诉了,廖广明再过几天就要回来,若是在那时之前还没能送潘赫出城,之后的事呢?

已经是朝中的老油条了,潘赫真的会天真地认为,柳重明闯入锦绣营救人,只是因为受于公公所托吗?

难道柳重明是爱吃亏的生意人吗?

可潘赫就算知道自己离了狼窝又入虎口能怎样?

只需要问问,他还有没有勇气,再在廖广明手里煎熬一遍?

答案是没有。

柳重明再次坐下,也不说什么。

潘赫手忙脚乱地去摸床头,曲沉舟端着托盘在床头蹲下,见他颤颤地抓着笔,因为看不见,横七竖八地写了半天,才停顿了一下。

柳重明凑上去认了一眼,又与曲沉舟用眼神确认一下——那纸上写的是一个无足轻重地“等”字,才恍然大悟般拍了一下手。

“看我这记性,光一心惦记着公公的身体,居然忘了一件事。”

他向前俯身过去,压低了声音,轻轻耳语一句。

“于公公让我问你一句……”

柳重明的手心渗出一层细汗,他们这么多人冥思苦想,辛苦折腾了这么久,只寻出这么一条线索。

而看潘赫刚刚费劲写的,甚至不是什么关键字眼,便知道潘赫仍拿着小心,还摇摆着,不知要不要对他说实话。

若是这一句话问错,让潘赫重缩回洞里,便前功尽弃了,再想把人拖出来,恐怕难上加难。

“于公公问,那两个人,还活着吗?”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他和曲沉舟都一眨不眨地盯着潘赫,一呼一吸间,都是难熬的漫长。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才看到潘赫缓慢地摇了摇头。

哪怕得到的是最糟糕的结果,柳重明心中一块重石也落下,才发现自己汗湿重衫。

高筑的堤坝垮掉了小小一段,其他的便不可能再守得住了。

他们不敢问太多,怕出什么破绽,只捡紧要的问,只需潘赫点头或是摇头,每一个字都说得慎重,待从房间里出来时,已过午时。

柳重明长吁一口气,余光里见曲沉舟正盯着自己,满目担忧,忍不住笑笑。

“别这么看我,再瞧,我就提前抱你去洞房!”

曲沉舟也勾动唇角,反倒转到他前面站住:“世子这明明就是勾着我瞧。”

“挑衅么?”柳重明的额头抵过来,呼地将人打横抱起:“那就走吧。”

他当真就直奔卧房,将曲沉舟往纱笼里一扔,将带扣压开,将外袍外裤脱了一地,俯身就把人压在枕头上,狠狠亲了一口。

“真的想?”

“我猜你不敢。”曲沉舟微微偏过头,将脖颈和脸颊都乖乖给人啃噬。

“不是不敢,”柳重明不辜负地细细咬了一遍,才直起身:“是不舍的。好吃的东西,总该留到最后吃。”

压在上方的阴影移开,曲沉舟翻身起来,坐在床沿上,看着他抖开平整叠放在桌上的衣服,又一件件穿戴整齐。

要洞房自然是两人心知肚明的玩笑话,他们都知道,柳重明如今应该去哪里。

“潘赫的事,跟侯爷谈过了吗?侯爷怎么说?”

“说过了,”柳重明扎好腰带,伸开双手,答着:“我爹说,我既然想好了,就去做,只后有什么烂摊子,他帮我收拾。”

曲沉舟抿嘴笑,他也回以一笑,知道这是不打算揭穿他的谎言。

柳家上千人的性命,怎么会由着他横冲直撞,不过是他与爹作了约定——一旦有任何可能祸及柳家的差池,他便是担下所有的弃子。

自从母亲被以养病的名义远远送去江南住着,他和父亲之间便似乎达成了潜移默化的和解。

父亲说他成熟了许多。

记得上次父亲这么说,还是哥哥去世之后,他搬去别院。只是那时父亲的叹息更多,说他走偏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