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黄折子

窗外正落着雪。

今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并不算大,却零零星星地落了好几天,没怎的积雪,倒是让空气陡然寒冷起来。

清心居里早烧起了银炭,外面越是冷得厉害,便越发显出屋里的舒适。

“景臣?”虞帝闭着眼睛,拢着温热的手炉,慢声问。

“是殿下的,”于德喜在一旁躬身答着,展开手里的折子:“是黄折子。”

黄折子是约定俗成的说法。

司天一事本就玄之又玄,从最初推介人选时起,推介折子里或是夹着大仙所用的黄符纸,或是在黄纸上撰写大仙的离奇术法。

时间久了,便将这种推介折子叫黄折子,往常只见过三位王爷的,慕景臣呈上来黄折子,还是头一次。

虞帝扫了一眼,嗤笑道:“想不到景臣心思也活络起来,人呢?”

于德喜忙答:“殿下正在临溪亭外等着呢。”

“有意思。”虞帝笑一笑,又闭上眼睛,专心地摩挲着手炉上的纹路。

于德喜心领神会,退出去片刻,带了人回来,慕景臣走在当先,还有一人低着头,虚弱得像是走不了路,被两人架着跟在最后。

慕景臣往日进宫,照顾母亲居多,父子之间从来都是只有例行寒暄,顶多问起娴妃的身体,跪拜问候皆是规规矩矩的君臣之礼。

虞帝瞟一眼桌上,主动问道:“景臣,这折子是你的?”

“回父皇,是的,”慕景臣恭敬地叩个头:“父皇在猎场受了惊吓,儿臣一直心中挂记,机缘巧合下得到此人,儿臣信他可卜算吉凶,故而引介进宫,盼皇上自此趋吉避凶,百岁安宁!”

虞帝许久没听这个儿子说些贴心话,平日里见多了另外三个,虽明白慕景臣怕是也不再甘于人下,可想想娴妃的性子和如今的梁家,竟从怜悯中生出些怜惜。

“难得你有这份心。”

慕景臣又叩头,起身退去一旁站着,向最后那人道:“还不上前叩见皇上!”

那人始终匍匐在地,闻言慢慢膝行上前,将额头抵在手背上,轻声说:“下奴叩见皇上……”

连于德喜的目光也转过来。

这样的人进宫前必然是要搜身的,可并没见手腕上的奴环。

“父皇,他如今的确身在奴籍,”慕景臣轻声解释:“而且他也不是儿臣买下的家奴,是……”

他话音未落,门外一阵喧哗。

于德喜忙出门去看,片刻后回来:“皇上,是世子来了。”

“重明哪就这么个没规矩法,让他先候着,等景臣的事处理罢了。”

于德喜忙躬身:“皇上,世子说……就是要找殿下,让皇上给他一个公道。”

慕景臣目光闪了闪,后退几步,单指掂起跪在地上那人的下颌。

“皇上,儿臣不敢有所隐瞒,这家奴就是儿臣从重明那里抢来的,不知皇上还记不记得他。”

那人被抬起脸来,虽未曾抬眼,可纤长羽睫下异样的瞳色却格外醒目。

虞帝啊了一声,自然记得,不光记得这双眼睛,连这张脸也很难叫人忘记。

“怎么又是他……”

棉帘外嗵的一声,像是有人跪在地上,很快传来柳重明的声音。

“臣柳重明求见皇上,求皇上为臣做主。大虞律法,在管制司入籍的贱奴归主家私有,殿下强夺豪取,求皇上为臣做主。”

慕景臣躬身。

“父皇明鉴,世子对下奴凶狠暴戾,若不是儿臣出手相救,这小奴就要被世子活活凌|辱致死。”

虞帝向一旁靠去,捏了捏眉心,不耐烦地摆手。

“那是重明自己的事,你素来规矩恭谨,怎么办这种荒唐事。些许小事,重明都找上来了,你自己去与他说,把人带出去吧。”

“父皇,”慕景臣忙跪下:“儿臣在筵席上,偶然与这小奴撞见,他向儿臣坦白说能知吉凶,恳求儿臣救他脱离苦海。”

“儿臣并非为了救他,而是相信,他当真天赋异禀,异于常人!才将人带来,献与父皇。”

“重明暴殄天物,只知玩乐,父皇决不能将人交给重明带回去。”

虞帝沉思片刻,微微抬眼。

于德喜再次出门,将柳重明引进门来。

“皇上!”柳重明匆匆进门,正要跪下,一眼见到匍匐在旁边的人,登时勃然大怒,抬脚就要踢:“吃里扒外的贱人!”

于德喜忙令宫人拉住他,笑道:“世子息怒,皇上面前,怎可如此放肆?”

柳重明委屈地咬着下唇,呼地跪倒:“皇上,殿下当街强抢臣家中下奴,有宁王爷作证,求皇上为臣做主,将人还给微臣。”

虞帝一笑:“你看看你们两个,一个皇子,一个世子,为了个贱奴,闹成这个样子,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皇上,此事明明就是殿下有错在先,臣为什么要遭人嘲笑?”

柳重明拧着性子,见虞帝不说话,不依不饶起来。

“臣自从买了这贱奴,细心调|教了两年,才出落得这么个模样,在京中谁不知道微臣家养了个颜色顶尖的!连宁王爷,臣都没舍得给人摸摸!殿下未免欺人太甚!”

虞帝像看着闹脾气的孩子似的,慈祥一笑:“不过是个小玩意儿。”

“可是臣悉心养了几年……若是都这么个混抢法,微臣是不是也可以去别家抢人?”

“放肆!”虞帝喝了一声,见柳重明不服气地瘪着嘴,半晌才说道:“重明,景臣刚刚说,这小奴天赋异禀,可知吉凶,可是真的?”

柳重明直起腰,看着慕景臣:“殿下是哪里听到这种传言的?”

慕景臣与他对视:“是他亲口对我说的。”

柳重明冷笑:“那殿下是被人骗了,这种唯利是图、忘恩背主的贱奴,为了逃走,什么话说不出来?我养他几年,怎么就没见他知吉凶?”

“京中谁不知道世子苛责,换做是谁,都不会对世子坦诚相告。”

慕景臣冷冷答一句,便转向虞帝。

“父皇,两个月前,这小奴向儿臣求救的当日,曾说十一月初一,酉时向南。儿臣觉得蹊跷,始终记挂着,前几日酉时出门向南而行,正巧碰上他从重明别院逃出来。”

“重明当时真是好威风,差点把人活活打死,幸亏儿臣即使赶到。”

“儿臣以为,若不是未卜先知,不可能将时间掐算得如此精准。”

柳重明腾地起身:“荒唐!所谓卜卦不过是之前奸商的噱头,他若是未卜先知,早该跑了!”

慕景臣当即答:“他一个下奴,又长这个样子,怎么可能逃得过你的掌心?”

“殿下抢就抢了,我索性大方一点,让殿下玩够了,再还给我,何必编派这种话。”

“欺君乃是死罪!如果我不是编派呢?”慕景臣昂首道:“我今日将他带进宫,不是为了让父皇为他指个归处。他有这双天赐之眼,自然该物尽其用,而不是陷在世子手里,只做个下贱的娈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