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醉骨香

长街一头响起哒哒的马蹄声。

常在这条路上做生意的人赶忙将街边展开的桌椅收起来。

这是这些日子的惯例了,每到这个时辰前后,就有大人物要经过这里回宫去,行人避让。

骁营兵士顺着街道向前跑着清道,列成两队,等待中间的被簇拥的人通行。

似是不怕酷暑似的,曲沉舟不紧不慢地夹一下马肚,数着青石板,缓缓而行。

路边一扇门上挂的竹帘被人哗地挑开,里面出来的人满面喜色,正专心低头数着手心的银子,被兵士大喝一声,急忙抬头,正与曲沉舟对视。

那人慌得将银子掉了一地,嗵地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曲沉舟笑一声,没跟他计较,偏偏头,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一旁偏将忙答道:“回曲司天,是赌坊。”

“赌坊么?好地方,”不等人反应过来,曲沉舟偏腿下马:“今天时间还早,去看看。”

早在门口那人哆嗦着跪下时,里面就已经听到了,当骁营兵士鱼贯而入排开人群时,赌坊里的人都看向门口。

赌坊里点着灯,人头攒动,只有从窗户缝隙里射入的几道残亮,看得到在光柱中穿梭飞舞的尘埃。

曲沉舟拢着披风挑帘进来时,倒像是带了光进来似的,看得人眼前霎时明亮。

足下软靴踩着地上胡乱丢下的碎屑,咔嚓作响。

他轻抬脚尖踢开,环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登时都安静下来。

识趣的人纷纷向后退开一条路,如利斧分水开路一般,一直裂开到最靠近里面的一张桌子上。

桌子另一头坐着个人,身后站着的锦绣营兵士,见他笔直地走来,也不起身,只微微一笑:“曲司天,好大的官威。”

曲沉舟一撩衣摆,在桌边坐下,淡然应道:“世子,彼此彼此。”

掌柜的亲自过来,正要给曲沉舟斟茶,被柳重明抬手拦住。

“陈茶有什么滋味,去隔街茶铺里取顶好的君山银针来。”

掌柜忙应了一声,这就差人过去拿。

荷官仿佛被两团火同时烤着,拿着筛盅,为难地两边看,最后将目光落在柳重明身上。

“瞧我干什么?”柳重明向对面示意:“曲司天是客,当然要看看客人的要求。”

曲沉舟正在打量桌上的赌具,听他这么说,抬头问道:“这里是世子开的赌坊?”

“不上台面的小把戏,曲司天见笑——怎么今天有心情来这地方转转?”

“新鲜,”曲沉舟看着荷官手中的筛盅:“既然世子说随我高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请世子陪我玩一把,如何?”

人群中起了小小的骚动。

如今街头巷尾传得厉害,谁不知道曲司天是因为什么而得皇上青睐,从前奇晟楼里的人也一起来凑热闹,把曲沉舟卜卦说得犹如神仙降临似的。

如今神仙要跟人对赌,换别人怕是必然要推辞,可依世子的脾气,是必然不可能低头服软的。

不少人都还记得,去年的南衙和锦绣营闹起来的时候,砸了多少东西,伤了多少人。

如今两边领头的都换了人,可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就阴阳怪气,看着比去年的更不对付。

“好啊,”柳重明露齿一笑,果然不拒绝,瞟了一眼荷官,笑道:“就玩个简单的吧。筛盅里有两个骰子,落盅之后,曲司天来说两个骰子的点数。说对了,你赢,说错了,我赢。”

周围的人强忍着没发出嘘声。

世子这也太耍赖了,还人模狗样地让人家猜,怎么不直接上天呢?

“赌了!”曲沉舟半点不犹豫,当即拍板。

话音刚落,引来忍不住的叫好声,又在柳重明目光一扫中低弱下去。

“骰子拿来我瞧瞧,”曲司天向荷官示意:“世子信誉不好,我怕在自家地盘上也出老千。”

柳重明嗤笑一声:“出千这种事要看对谁,别人我肯定不敢,但为了曲司天,值。”

那粒骰子在莹白的指尖打着转。

“世子这话怎么说?”

“既然要赌,就该有赌注,”柳重明笑:“本世子明人不说暗话,我若输了,黄金万两奉上,我若赢了,曲司天便去我别院里做客一个月,任我取求,如何?曲司天敢不敢?”

“我若赢了,奇晟楼给我,”曲沉舟把骰子抛回去,从腰间摸了腰牌拍在桌子上:“我若输了,骁营给你。”

四周众人不敢出声,用眼神互相瞟着,生怕一点声响就能变成引子,把这两人之间的火|药点炸了。

“曲司天是怕了?”柳重明翘起一条腿:“不如折中,你若赢了,奇晟楼交给你,房屋地契,一样不少,我若赢了,曲司天跟我回别院如何?”

曲沉舟眼都不眨:“赌了。”

有人开始忍不住交头接耳——这个赌约当真是掐住了曲司天的软肋,那奇晟楼可是耻辱地,曲司天怕是无论如何都要拿回去。

荷官摇动筛盅,不老实的骰子撞得叮当脆响,听得人心里七上八下。

柳重明漫不经心扫了一眼,问道:“曲司天是不是在门外就知道本世子在,特意进来投怀送抱?”

“倒是知道世子在,”曲沉舟的目光盯着筛盅,冷漠答道:“是想着世子的不义之财太多,来分一杯羹。”

面前是神仙打架,尚未交手就火花四溅,凡人自觉都闭了嘴。

那筛盅啪地一落,四下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曲沉舟身上。

“六……”

曲沉舟环视四周,又轻轻吐出第二个数:“四。”

荷官轻巧地以铜杆一挑筛盅,手法娴熟地掀开,桌上两颗骰子纹丝不动,清晰的一个六点,一个四点。

倒像是自己中了头彩似的,四周欢呼雷动。

曲沉舟将腰牌重收起来,双手压下,止住众人的喧哗,微微一笑:“劳烦世子破费,楼中诸人尽数清退,我只要林管事,房屋地契,改日送去骁营。”

柳重明没有说话,始终盯着那两个骰子,眼见曲沉舟就要起身,忽然一拍桌子,他身后的兵士呼地向前包抄。

骁营诸人也即刻亮了兵刃。

一时间温度似是降至冰点,众人跑也不敢跑,只能缩着头,惊魂不定地看着面前剑拔弩张。

“曲司天这是欺负人呢……”

柳重明话音未落,听外面有人连声喊着冲进赌坊,慌得甚至没留意眼下的紧张。

“世子!”那人嗵地跪倒在地:“皇上宣世子即刻进宫!”

柳重明从一旁接了拐,再没心思斗嘴,只是在与人擦肩而过时,两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

都清楚皇上为什么宣召。

这个时候,齐王的死讯该是百里加急传回了京城。

齐王慕景德身死,相信的人一言不发,不信的不依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