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涸辙之鲋(第2/4页)

事故原因一时查不清,阮薇不知道怎么和他的同事交代。她看了看严瑞,他伸手拉着她摇头,阮薇不敢透露更多,只好和外人说是意外。

她说严瑞早起开车出了车祸,暂时住院,他没什么事,目前只要静养,希望大家尽量不要外传,尤其不要和严瑞的学生们提,他带的是本科毕业年级,那些孩子正好都要出去实习,省得大家都担心,这才好不容易把严瑞的同事送走。

等到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阮薇坐回到他床边,盯着他面无血色的脸看了很久,突然俯下身轻轻抱住他。

阮薇在医院里等了一天,她终于明白,严瑞是她最后仅存的退守,她只有这一点点坚强,如果他再出事,她这辈子就全完了。

严瑞出不了太大声音,总算笑笑和她说:“没事,别怕。”

她一下哽着那么多话,自责到无以复加,可他总也不怪她,坚持要等下去。

阮薇怕碰到他伤口,终究还是松开他,问他感觉怎么样,严瑞脸色不好,但口气还算平静,她问他看没看清对方是谁,严瑞停了一会儿才回答:“他们既然敢来,肯定都是我不认识的人,无非就是敬兰会的,我想过有这么一天。”

他当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叶靖轩是出名的疯子,他的女人被他带走,哪能善罢甘休。

阮薇再也忍不住,捂住嘴摇头,不想流眼泪让两个人都难受。严瑞还不能动,只拉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手指发凉,但他一直都在她身后。

阮薇侧过脸低声说:“严瑞……我不能再拖累你,这一次侥幸没事,下一次呢?我不能再……”

严瑞声音一直不大,偏偏就在这时候用尽力气,直接挡住她后半句话。

他握着她的手说:“阮薇,答应我吧。”

她几乎都无力再说什么,眼眶都湿着,却努力在忍,他的冥顽不灵让她越发难过:“我身边的人都出事了,现在连你也……”

有时候她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命中注定要贻害他人,不管是亲人还是爱人,她所在乎的人事都不得长久。

严瑞偏偏不放手,他人刚刚缓过来,却也起了固执的心思:“那就试试看,也许我的运气没那么糟。”

他这句话竟然还能轻松说出来。

阮薇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手上,他想抬手去擦,可是距离不够,只好叹气:“阮薇,别哭。”

她静静坐着不说话。

窗外夕阳西下,如今沐城天长了,到这时候还有光,病房里格外安静,淡淡照出一地树的剪影。

严瑞盯着窗边透出来的一线天空笑了,和她说:“这一刀我都挨了,总不能无缘无故担罪名……干脆坐实它。”

明明人都起不来,还有力气逗她。

外边有护士进来,要看严瑞的情况,阮薇坐在一边,过了很久她都没回答那句话。严瑞几乎想要再说些别的,她却突然看着他,轻轻点头说:“好。”

夜里阮薇留下陪夜,病房里只有一个沙发,她将就在那里睡。严瑞想劝她先回去,但突然想起她一个人更不安全,于是也就算了。

天气热了,夜里也不凉,阮薇没那么多讲究,靠在沙发上半躺着,严瑞回头看见她,一脸无可奈何,出声提醒:“你好歹去把外衣放在手边,后半夜总有件披着的东西。”

她“嗯”了一声去拿衣服,想了想又跑过来看他,严瑞真是没办法,抬手摸摸她的脸,阮薇自己都笑了。

他说:“薇薇同学,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想照顾我?”

她问他伤口疼不疼,让他快点休息别管她。严瑞只好闭上眼,感觉到阮薇关了灯,又躺回沙发上。

这一下病房里什么都暗了,严瑞的伤口其实很疼,他睡不着,目光所及之处,刚好是月光下的墙壁,还有阮薇在黑暗中蜷缩起来的轮廓。

他想她是个命苦的人,甚至没比他的学生大多少,别人青春年少无忧无虑的时候,阮薇却一个人背着那么多的谎言。

她其实并没做错什么,只是被时间和世事拖累成如今的模样,连光也见不了。

他想着想着忽然喊她的名字,阮薇一下就坐起来,以为他有事。

严瑞摆手示意她不用开灯过来,只想看看她,这样羸弱、不堪一击的女人,面对危险混乱的处境,却从来不肯低头。

于是他笑了,轻轻地在夜色里说:“我知道,你忘不了叶靖轩,你答应我只想让我好过一点,但是这次我就卑鄙一回。”

他感觉到伤口一阵一阵地疼,闭上眼睛,声音仿佛即将睡去:“我总算赢过叶靖轩这一刀,这就值了。”

阮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躺在那里看黑洞洞的天花板,拿过手边那件外套捂在自己脸上,拼命用力,她这三年别的本事没学会,就知道了无数种忍眼泪的办法,人到窒息的时候就没有力气再哭。

偏偏她在喘不过气的一瞬间还是想起叶靖轩。

他那天发了疯,把烟渡给她,阮薇呛到整个人天旋地转,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心疼,爱和绝望都在一起,好像叶靖轩那一口气连呼吸都给了她。

她今生能付出的感情已经半点不剩,她答应和严瑞好好在一起是为了让他放心,也是为了救自己。叶靖轩不可能脱离敬兰会,那是他的抱负,他已经在那条路上越陷越深,当年阮薇在芳苑就明白了,所以才逼他放手,没想到阴差阳错会有那么惨烈的后果。

她和叶靖轩的野心今生不可能共存,所以她必须要把这一段回忆从自己的血肉里剥除出去,哪怕明知这是连根拔起的苦,她也必须忍。

可惜……这所有的一切严瑞都明白,这才是她永远还不清的债。

白天的时候医生进病房例行检查,阮薇抽空去对街买饭。她回来经过护士站,里边的人和她说又有人来探望,她们都笑严瑞人缘好,让她盯紧一点。

阮薇以为是他的朋友,回到病房外却发现是裴欢。

她惊讶地看着裴欢身后还跟了司机和随行,帮她拿着水果和很多礼物盒子。裴欢毕竟曾经是个公众人物,在外都习惯戴墨镜,她一看她回来就笑了,伸手摘掉眼镜,身后立刻有人接过去。

裴欢拉住阮薇提醒她:“昨天是星期三啊,我去拿花,发现你连店都不开了,回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严老师住院了。”

于是她让人把那么多东西都给阮薇,阮薇摇头推她说:“这么客气干什么,进来说话吧,他应该醒了。”

裴欢非要让人把东西都送到病房里,过去她有空时常来店里找阮薇,因此偶尔见过严瑞一两次,不过是一面之缘。如今严瑞受伤,裴欢带这么多东西来探望,未免太隆重,弄得阮薇实在不敢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