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小皇后(十九) 那个小太监

夜色已深,尤其天气又冷,熏笼里已经连着加了好几次炭,却似乎没那么暖和了。

张贤妃打了个哈欠,看了大家一眼道:“要不,今日就先散了,也不能一直在这等着,把人送去慎刑司审吧?”

其实本就该这么做,宫里严禁动用私刑,宫人宫妃犯错,自有慎刑司处理。也是因为今日这事牵扯到皇后,再加上谁也不愿给自己扣上做贼心虚的帽子,没人提出来,皇后又没做声,就只能大家一起都熬着。

“皇后觉得?”方贵妃问。

“送什么慎刑司,就在这审清楚问明白了,送去慎刑司,还不知……”

“淑妃,现在是本宫在和皇后娘娘说话,你插什么嘴?”方贵妃脸上表情看着不显,但隐隐透露出一股焦躁,也因此态度竟显得有几分凶恶,“皇后娘娘,您意下如何?”

您?

方贵妃可少对她用敬语。

“贵妃的意思?”

“让臣妾来看,还是送去慎刑司,都在这陪着也不是事儿。再说,这人如此嘴硬,这么审恐怕是审不出来了,还是慎刑司方便。”

意思就是说慎刑司刑具齐全,不像这儿只能打打板子,又不能把人打死,如同隔靴抓痒。

晚香笑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就听贵妃的。”

方贵妃一愣,她还以为皇后还要缠磨一二,没想到这么爽快,还是她身边宫女拉她了一下,她才回过神来。

“皇后娘娘圣明,既然如此,那各位就都散了吧。”

嫔妃们各自散去,方贵妃走的最快。

回去的路上,晚香问起侍书怎么想到要去搜绛雪轩。

“奴婢开始根本没想到去搜绛雪轩,是碰到一个小太监。”

“碰到一个小太监?”

侍书点点头:“当时奴婢心中着急,搜了几个地方都没搜到蛛丝马迹,后来在半路碰到一个小太监,他说看到一个人影往绛雪轩的方向去了,奴婢才带人搜了过去。”

她就是碰碰运气,也是病急乱投医,谁知竟然真搜到了有用的东西。

晚香心里一突。

“你看清那小太监的长相没?”

侍书一愣,道:“御花园里树多,当时天又黑,灯笼撑得虽多,到底还是有照不到的地方,那小太监背着光站,奴婢只记得他个子挺高,人挺瘦,奴婢心里着急,也没注意看……”

紧接着,她倒吸一口气,“娘娘,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故意引奴婢去绛雪轩?”

晚香皱着眉没说话,她不知为何想到了问玉。

细想下来,今晚的整个过程就好像有人做好了菜端到她面前一样,宁贵人被鬼吓了所以牵出她之前受惊之事,既然有所关联她肯定会让人去查,恰恰侍书就在绛雪轩搜到了赃物。

小崔子供出小卓子和他同乡,言辞严丝合缝,去小卓子休歇的屋子里又搜到他们喝酒的证据,牵出小栋子。

事情进行得太顺利了,顺利得简直不可思议。

可偏偏晚香瞧着小卓子喊冤的样子不像作伪,小栋子被抓来时也确实十分吃惊,虽然最后他确实认了罪。

是不是问玉跟她一样回来了,却因为身份的关系,不想引人瞩目,所以暗中帮她查了这件事情?

晚香的心怦怦直跳。

“娘娘?”

“怎么?”

晚香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到了。她扶着侍书的手下了暖轿,“等会儿你亲自去慎刑司一趟,让他们好好的审,一定要审个结果。”

方贵妃打什么主意她知道,可她心中也有自己的酌量。

一来,当时那副情形确实审不出什么结果,小栋子咬着不说,谁也没办法。二来——就看慎刑司这次给不给她这个面子了,希望她打理祭天事宜还留有余威,让管着慎刑司的人不至于敷衍她。

晚香突然有点微妙之感,觉得那些高高在上的宫妃,当然也包括她这个皇后,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有权力。二十四衙门瓜分了宫里一切事务,宫女所如同虚设,甚至宫妃们想审一个太监,也不得动用私刑,只能走慎刑司。

而慎刑司是太监管着的,太监们的主子是建仁帝。

前世晚香不是没有这种明悟,可再没有像今日让她感受深切,她似乎突然明白为何前世问玉非要去司礼监,去司礼监可不光是为了朝堂,而是为了真正掌握宫权。

只有真正掌握宫权,才能保证她在这风谲云诡的宫廷安全,保证她即是身处漩涡,依旧无忧无虑。

可惜,前世出了个赵柯……

只是,问玉——

那个小太监到底是谁?

*

夜色已深。

慎刑司里,王敏海靠坐在椅子里,他双手拢在袖中,半耷拉着眼皮,似乎在打瞌睡。

他的身后立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太监,双眼炯炯有神盯着外面。

门外,惨叫声不绝于耳,让人毛骨悚然之余,不禁要感叹一句明明是一墙之隔,氛围却是截然不同。

王敏海猛地点了下头,人从睡梦中醒了。

马太监凑到近前:“干爹。”

“审得怎么样了?”

王敏海伸手去摸茶盏,马太监见了忙去换了热茶来,才道:“还是那样儿,您是知道的,牵连出来的都是小蚂蚱,”他比了个小指头,“真正有用的,还没审出来。”

“这可不行,没见之前坤宁宫递了话,一定要好好的审。”

马太监面露为难之色:“可您知道——”

王敏海喝了浓茶,才清醒一些了,斜睨了他一眼:“说吧,你小子又收了多少钱?”

马太监小心赔笑:“干爹,儿子哪敢随意收钱,您知道的……”直到挨了一脚,他才忙告饶,“其实也没多少,都会孝敬给干爹卖酒喝。”

“你个鬼灵精!”

王敏海笑骂,将茶盏搁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别怪咱家没提醒你,这差事要想办得各处都满意可不容易,小心你小子有命收钱没命花!”

“干爹,您可别吓唬儿子,儿子这样不也是为了孝敬干爹。”马太监一脸委屈之色,嘟囔道,“人既然转到慎刑司来,说明这事未定,之后怎么操作还不是向来就按惯例走。”

不管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能强势把事情当场盖棺论定,也不会走到送慎刑司这一步。既然人送到了慎刑司来,就是给各方送操作的机会来了,管你是送钱也好,托人走路子也罢,只要你送,只要有人敢接。

能接下,就是有本事把这事给平了。

一般这种事情审到最后,都是牵扯出几个无伤大雅的人物,或是查到跟各路都有点关系的人身上,如此一来,想查下去的人自己就会心生忌惮。

在这宫里,谁也不敢轻易给自己树敌,还一次树好几个,堂而皇之宣告天下谁谁谁和谁谁谁害我,那不是勇猛,那是蠢。要是能一下就摁死也就罢,一下摁不死还昭告天下,那就是撕破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