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小皇后(三十四) 她的家人其实一门心……

这算是开诚公布了,也是第一次问玉展现出他性格中的冰山一角。

能说出这话,何尝不是代表问玉对晚香如今的处境,以及她面对的困境深谙在心?

为何不该心中有仇恨?

对谁心中有仇恨?

这话说得太明白,太通透,也太危险,等于是问玉把隐藏已久的自己剖开来,放在晚香的面前。

问玉为何会说出这番话,为何他能明晰这其中的道理?他一个太监为何懂得这些?

这事不能深思,一旦深思能翻出的东西太多太多。

只说当下——

建仁帝对晚香无疑是怜悯,这份怜悯可能是对前皇后的顾念和移情,可能是顾忌杜家和定国公府的存在,可这些情分无疑是建立在晚香还是当年那个让他疼爱的晚辈,是温驯的,是听话的。

建仁帝何等人物,晚香才多大年纪,若是在面对对方时,不小心带出点情绪,等待晚香的就是灭顶之灾。

晚香想得却是在她前世里,似乎没有发生这些事情,而她也没有这些困扰。

前世在她印象里,建仁帝一直是个冷冰冰的皇帝,他沉迷于修道,多年不理朝政,致使朝堂因夺嫡争斗不断,本来这些年党政不断、宦官横行,越发弄得朝廷一片乌烟瘴气。

认真来说,前世的建仁帝在晚香心里算不得一个好皇帝,但他却是一个好的长辈,因为前世晚香就是靠着他的那点庇护,才能在后宫中苟且偷生。

可回过头来,历经多世,她再翻过来看看,才发现事情远不止她曾经想得那么简单。

“你说能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外公从边关回来?”

“我外公年纪大了,外人所知道的康健无碍,不过是这些年的强撑,其实外公身上的暗疾很多,那边关天气酷寒,风沙又大……”

想让定国公从边关回来,必然要弄明白定国公为何会被派去边关,想弄明白定国公为何被派去边关,必然要把当时朝堂的局势,以及建仁帝的心思弄明白。

其实答案已经在那儿了。

就如同问玉所言,在没有抗衡的力量之前,晚香不适宜心怀仇恨。

“我甚至在想,姑母和表哥的死……”

“娘娘,不要妄言!”

*

一直到初十,宫里才稍显没那么忙碌了。

可同时,宫外却又热闹起来,皆因正月十五的上元节。

礼部报了上来,据说被司礼监驳了,建仁帝向来不喜热闹,宫里自然也不会举办灯会什么的,只是到了上元节当日,又摆了次家宴。

等过了上元节,朝廷各府部衙门终于进入正轨,与此同时,朝中也掀起了一片立太子声。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朝臣请立太子了,前太子薨了以后,朝堂上就提议过一次,也是这次让本就病重的前皇后更是垂危,之后不久便薨了。

之后又提过两次,皆是小打小闹。本来建仁帝就不怎么上朝,一年到头数得着次数,还都是适逢朝廷大典之际,朝臣们想提没处提,好不容易借着机会提一提,建仁帝扭头又不上朝了,还不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

可这次不一样,竟是多个朝臣联名上奏,折子递到了内阁,内阁票拟后,又递给了司礼监,由司礼监呈给了建仁帝。

斋宫里,建仁帝盘膝坐在明黄色蒲团上,看完手中的折子,他冷冷一笑,扔在了地上。

一旁,荣庆早就跪了下来,此时更是把头深深地埋在地上。

“看样子这孙宏茂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荣庆埋得更深。

建仁帝瞧了他一眼,笑道:“朕说他,你吓成这样做甚,朕还是知道你的忠心。”

荣庆这才略微直起了身,摸了摸额上的汗,尴尬地笑了笑,道:“也许孙公公确实挡不住,毕竟内阁那是一体通过才能票拟送上来。”

建仁帝哼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所谓票拟,指的是内阁将各处送上来的奏章,在交呈皇帝批阅前,由内阁阁臣在奏章上用小票墨笔所写的批阅建议。

这是为了分担皇帝批阅奏章的繁琐和辛劳,可以简略大量无意义、重复的、无病呻吟的奏章。

大昌国早已废除了宰相制,属皇权高度集中制度,内阁成立后,议政权分给了内阁,行政权属六部,地方则有三司,通过这一层又一层互相节制,集权于中央。

而为了制约内阁,他们没有直接的决策权,必须经过票拟将各种决策的建议、或者他们无法处置的政务呈给皇帝,经过皇帝批红,才会颁布六部各司。

这也是为何建仁帝会说孙宏茂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司礼监崛起就是因为有批红之权,不管下面怎么闹腾,只要能挡在司礼监之外,就不算什么大事,可偏偏孙茂宏把这折子呈上来了。

不管他找的什么借口,如何的说辞,本身他就没顺建仁帝的意思。

再往深的一层想,也许是孙宏茂在司礼监那位置上坐久了,心思也开始多了起来,开始考虑建仁帝死后的事情了。

这个道理不光建仁帝懂,荣庆也懂,也因此他又深深地埋了下去。

“人人都想朕死!”

建仁帝略微低哑的嗓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响起。

“人人都想朕死,朕偏偏不死!”

轰的一声,是法器被砸落在地的响声,惊得殿外无数鸟雀飞起,又哗的一下飞散开来。

*

因为朝堂局势不稳,俞氏和吴氏借着送东西的借口,又进宫了两次。

一次是说朝中请立太子的事,一次是吴氏来说刘家的人已经连番向杜家示好,而且同时还有人悄悄接触杜家人。

这次竟是顺嫔的人,吴氏也是因此这件事才匆匆进宫来的。

“朝中虽诸多大臣请立太子,但其实都各怀心思,请立太子只是一个借口,若是圣上答允,恐怕后面就要乱了,立谁不立谁,都要闹……

“……这次请立太子的事,其实就是端王殿下的人挑起的头,让臣妇来看,恐怕这次端王讨不了好……

“家里让臣妇把这消息传给娘娘,也好让娘娘心中有数。”

这两次进宫求见晚香,吴氏一直规规矩矩的,秉承着君臣之礼,也没再提让晚香生个孩子的事,不知是杜家那边另有打算,还是放弃了这念头。

恐怕是前者,不然吴氏这趟也犯不着因为顺嫔的人和杜家接触,而‘诧异’进宫。

晚香也懒得和家里人卖关子,听完吴氏的诉说,遂问道:“那家里是如何打算的?”

吴氏没料到晚香会直接挑明,她这几次也和晚香打了交道,发现小姑不管是从脾气还是从处事,都与以前还在闺阁时有了很大的转变。

这种转变让她吃惊,也让她说话做事没以前那么肆无忌惮,而是就像面对一个真正的高位者,她和对方每说出一句话,都会琢磨是否合适,是否会触怒对方,对方的心思又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