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小皇后(七十四) “我们离开吧。”……

后悔吗?

建仁帝怔怔地看着龙床上的承尘。

最近他总是喜欢看这承尘,他知道上面的每一道褶子,每一条花纹,这些褶子和花纹在他眼前慢慢放大,渐渐变色,渐渐地变成了一些画面。

有少年时的落寞,有成年后野心,有新婚时的喜悦,有初为人父的欣喜,有得登大宝的意气风发,有想要成为明君的雄心壮志……有艰难、有险阻,有帝王也不能改变的无奈,有……

后悔吗?

也许吧。

后悔没有用心当一个好皇帝?后悔做了一个长达十几年的梦?后悔太子那次……后悔皇后……

“人生没有重来,何提悔字?”

这是建仁帝的答案,可晚香并没有听见。

……

其实晚香并没有等待答案。

本身她的问也仅仅只是问而已,并不在意答,所以她问完后便离开了。

她前脚离开乾清宫,后脚跪在外面哭的嫔妃都被驱散了,听说建仁帝招了几个大臣来,这里头也有杜青。

整个下午晚香都是沉浸在重重的心事之中,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心里一团乱麻。

临到傍晚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一片震耳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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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爷爷死了。”

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现在不能叫小孩了,他的全名是赵泰安,取自国泰民安。也许建仁帝本心是后悔了,后悔没有用心当一个好皇帝,所以才会给小孩取了这个名字。

所有妃嫔都一身素缟再度聚集乾清宫,除了哭声以外,还有大臣宣读了建仁帝的遗诏。

遗诏中除了指命赵泰安为新君外,晚香是太后,太后是太皇太后,还为新君指了四个顾命大臣,用以辅佐新君,其中就有杜家的杜青。

还有一道遗诏就是杀善元子二人,命赵氏帝王日后不得信奉任何宗教。这道遗诏是荣庆单独给赵泰安的,并没有当众宣读。

眨眼之间,整个皇宫被笼罩了一层白。

皇帝的丧仪是极为繁琐且漫长的,总之等这一摊事弄罢,晚香瘦了十几斤,赵泰安好不容易吃胖的脸颊也下陷了。

更不用说问玉,他估计是整个皇宫里最忙的人。

没人知道他在忙什么,每次晚香看到他都是来去匆匆,不过换来的结果就是赵泰安顺利登基,从先帝殡天到新帝即位,期间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一切都安稳顺遂。

晚香猜,建仁帝肯定也有给问玉的旨意,光有顾命大臣,没人从旁制约也不行,不然何来的她手里那道能拿来处置问玉的遗诏?

会给她这道遗诏,说明建仁帝有感、或者说他已经全都安排好了,日后问玉就是还未长成的新君以及晚香手里的一把刀。

晚香并没有猜错,在建仁帝下葬后,孙宏茂和荣庆就自请出宫养老了。

二人在宫里兢兢业业了一辈子,临到头能落个晚年安稳算是还不错了,新君问过晚香的意思后,就准了。

这两个人都走了,自然是给问玉挪位置。

如今问玉跟在新君身边,同时兼着司礼监掌印太监,及西厂提督,算是权势滔天。司礼监提督还是李和德,同时他还提督着东厂,虽然他一向不理世事,但只从这点就能看出,他也是建仁帝布下的一环。

若是问玉没有异心便罢,若是生了什么异心,建仁帝布下的后手足够收拾他。

问玉大抵心里也十分清楚,一直在新君身边用心照顾辅佐着,除了他的衣食住行,还包括他读书和朝政上的一些事。

这不光是他职责所在,也是晚香的期望,把小孩交给问玉她很放心。

不过晚香并没有烧毁那道有关问玉的遗诏,事后她曾想过很久,只是她个人的话,她无疑是信任问玉的,可作为太后,作为守护着赵氏江山的太后,她没有权利这么做。

就如同她曾经对小孩说的那句话,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责任,也许这就是她的责任之一。

且就凭她对建仁帝的了解,可能这份遗诏不止一份,在建仁帝心目中,她似乎一直都是柔弱心软的,他又怎可能会把后手都交给她,所以她烧毁不烧毁其实并不能影响什么。

不过晚香对问玉有信心,问玉其实不是个很有野心、权力欲望过盛的人,问玉和她其实是一样的,追逐权利不过是为了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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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昌五年,定国公于梦中去世,时年七十有六。

同年太皇太后薨于慈宁宫,举国大丧。

又是一年冬。

现在晚香的日子越来越像是在养老了,每天都是喝喝茶,偶尔会听听戏,明明也才二十多岁,过得却像七老八十的人,可她享受着这份悠闲和安然。

现今新帝还不到大婚的年纪,后宫空虚,先帝的后宫就那些人,似乎因为也没什么可争的了,那些个太妃太嫔们现在格外心平气和,偶尔也能和晚香坐在一起喝喝茶、听听戏,这其中又以宋太妃和刘太妃和晚香来往的频繁。

“一直有个谢字忘了说,也是那时候不太适合说。”

曾经晚香和问玉合计过,他们当初设计方贵妃实在太过顺利,总觉得里面有处缺了一环,后来从李院正口中才得知其中还有个曹太医。

曹太医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就在那个时候道出那个隐秘,后来问玉查到曹太医曾和宋太妃是同乡,只是后来宋太妃举家迁往京城,这件事几乎没几个人知道,那么曹太医背后是谁,似乎不言而喻。

宋太妃笑了笑,眼角皱起几道细密却柔和的纹路。

“你倒不用谢我,我不过是借你的手,报我的仇。能成你我皆有利,不能成也只是你损失,实在不用谢我。”

这倒是大实话,所以晚香也笑了。

她没想到宋太妃和方贵妃还有仇,而宋太妃竟能如此隐忍,直到那时才不着痕迹地狠咬了方贵妃一口,宫里的女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所谓的与世无争,不过是迫不得已与世无争罢了。

不过那又是另外的故事,见宋太妃没有细说仇恨,她便也没有问。

戏台上,还在依依呀呀地唱着。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似乎并不能影响这里。

“姑母。”

赵泰安大步从外面行来,边走边有人为他取下帽子脱去披风。他唇红齿白,人虽瘦,但身量要比同龄人高点,穿着一身明黄色龙袍,头戴翼善冠,已经有了少年的雏形,就是正逢变声期声音不太好听。

“太傅给了半天假,朕瞅着闲来无事,就来陪姑母说说话,顺便来宁寿宫蹭顿晚膳。”

现在的赵泰安已经不像之前,人前叫晚香祖母背后叫姑母,而是人前人后都叫姑母,反正也没人敢说什么。

他走到近处,才看见坐在旁边的宋太妃。

“太妃也在,是来陪姑母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