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2/4页)

白雪岚露出深思的神色,道,「这个我也知道,但毒入得深了,只能刮骨疗伤。既然刮骨,自然有些人要疼一些的。」

白云飞说,「至于我舅舅和舅母,更是另一种情况。有一种比鸦片还厉害的新玩意,叫海洛因,不知道您听过没有。」

白雪岚微微一愕,双目神光电射,沉声道,「海洛因流进城里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白云飞被他身上忽然散发出的凌厉霸道气势所慑,未免有些心惊,点了点头。

这时候,他才忽然发现自己仿佛被牵进了不该过问的大事里,暗暗懊悔自己多嘴,匆匆地说,「我怎么知道这东西什么时候冒头的?只知道舅舅吸上了,比鸦片还过瘾。可它比鸦片贵多了,鸦片四块钱一两的时候,它就要三十块钱一包。现在价钱更到天上去了,有时候弄一包,足足要八九十钱。这不是要人的命吗?那块金表当了三百五十块,也只够他们过四五次瘾的。」

他瞥了一眼白雪岚,低声道,「这段日子,别说卖毒的,就只是吸的抽的那些人,有钱的要多花钱,没钱的犯了瘾的更惨,通通都恨透了您。我人微言轻,只劝您一句,多少也为您自己留点退路才好。」

他说这番话的时间,白雪岚脑子里已经电光火石般把走私商、大烟馆、警察署、本署下人员……那些乱七八糟一挂钩的龌龊关系扫了一遍,眸子冷冷的,从鼻子里嗤笑一声,泰然自若道,「你上的新戏不是《梨花魂》吗?好几年没听这本子了,倒挺新鲜,你唱一段让我过过耳。」

过了这个要命的话题,白云飞自己也松了一口气,笑着道,「那我给您唱一段,不好可别见笑。」

取玻璃杯倒了温开水,喝一口润了润嗓子,刚要开口,忽然瞧见白雪岚脸色微变,把手举起来猛然截下,做了个警醒的停止动作。

白云飞骤然一惊,压低声音小心地问,「怎么了?」

白雪岚指指窗外,「听。」

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

白云飞只好也竖起耳朵,认真听了一会,果然,一丝若有若无的音调,柳絮般的从窗外飘进来。

白云飞问,「这是什么乐器?倒不像二胡。」

白雪岚笑道,「这是梵婀铃,洋人的玩意。你常常听着二胡琵琶锣鼓的,忽然听见这个,难怪分辨不出来,其实有时候收音机里也会有一两首梵婀铃的曲子。」

他此刻的笑,和刚才的笑完全不同。

这是心底里出来的,脸上看起来轻描淡写,眼神却温柔得像雪化了又被春风拂过一般。

白云飞了然地说,「贵公馆里面有这么大本事,连洋乐器也摆弄得好的,一定是宣副官了。」

白雪岚虽然仍是笑着,却颇有些苦涩,说,「你不懂,他这是在发火,对我宣战呢。」

白云飞见他这样,心里竟也有一分酸涩,可他既然是名角,自然也懂如何掩饰心事,轻笑着赞叹,只说,「您越这样说,我对他越发仰慕。天底下发火,对人宣战的人多了去了,谁能把火发得这么浪漫雅致?谁又能用梵婀铃曲来宣布战告呢?」

这正中白雪岚心中块垒,倒让他感到十分痛快,大笑出来。

「好,」白雪岚站起来,「我们去瞧瞧这个让你仰慕的人吧。」

白云飞坐着不动,摇头道,「我也去?恐怕不适合?」

白雪岚被那梵婀铃的曲子催促着,心早生了翅膀飞走了,听白云飞不打算去,也不再说什么,点点头,把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一拍,脚下生风的走了。

白雪岚出了房,追着梵婀铃悠扬的音调。

夜月下的公馆比白天宽阔幽远,月影中亭台楼阁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泼墨山水一般,在这甯静的山水画中闪耀着若干灿烂,那是廊下,屋檐下,挂着的成串的电灯。

一石一树,一草一木,甚至每一面红漆栅栏窗户,都在昔日王府古老沉默的显赫中苏醒过来。

梵婀铃动人的音符则是这一切的灵魂。

如同全场最美艳的女子,被众星捧月似的,半嗔半怨地斜挑着丹凤眼,舒展着流云袖。

连白雪岚也不禁在惬意的习习凉风中,脚步由疾而缓。

深长的呼吸。

后花园的牡丹已经开败,正开得盛的反是许多不知名的小花,淡淡花香拌着飘渺的梵婀铃,是一杯能醉人的香茗。

走到小院门外,他静静转过拐角,站在正挂着花串的槐树影下。

那个人已经在他视线之中,潇洒飘逸的背影如玉树临风。

演奏的姿态极美,缓缓拉动琴弓,奏出赋予这王府灵魂的重生般的优美曲调。

白雪岚觉得自己也沐浴其中,重生其中。如火凤凰般,重生之后,便有无限生机都在血管里潺潺流淌,浑身说不出的劲,诱发蓬勃的冲动。

有那么一瞬,他想直直冲出去,从后面抱住他心爱的那个英俊高贵的男人,把脸深埋在他肩膀里,嗅他身上的香气。

但,此刻的气氛微妙的阻止了他。

这实在太美好了。

夜风、花香、梵婀铃、动人的背影……他不禁想象自己和宣怀风已经成了一对彼此深爱的恋人,而现在,他正坐在一串串槐花下,品着茶,听着宣怀风为自己而拉响的梵婀铃,等待宣怀风偶尔一转身,向他投来的一抹微笑。

只是这样一想,他就觉得无比的快活。

纵然知道只是空想,但白雪岚向来是很愿意让自己快活的,空想既能让他快活,他就执意地这样想,环着双手,倚着小院半旧的木门,凝望着宣怀风的背影,享受这一点难得的耳福。

他像鬼魅一样安静,可是眼神实在太过灼热。

宣怀风拉着梵婀铃,渐渐地觉得背上一点点发烫起来。

他停下演奏。

弓一离弦,整个王府的声音好像一下子都没了,安静得令人不禁想屏息。

宣怀风一手提着梵婀铃,一手拿着琴弓,缓缓把身子转过来,在深沉苍穹下隔着十来步,对上白雪岚迷人的微笑和充满占有欲的视线。

心里有一股难明的欣慰,又忽然小鹿乱撞似的砰砰乱跳。

嗓子有点干渴般的发紧。

白雪岚就那么微笑,就那么看着宣怀风,他实在太厉害了,简简单单的,总能不言声就诠释出内在的东西,仿佛宣怀风已经深深爱上了自己,而自己也深深爱着宣怀风,那是只有彼此热恋的人儿之间才会有的亲昵、温柔、骄傲、占有。

宣怀风在他的视线下,手里的弓弦轻微地颤抖。

他曾经无数次盼着从奇骏身上领略到的东西,竟然出现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这么煽情动人的一幕,让人完全招架不住。

奇骏……

宣怀风虚脱般的在心里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