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到了大花园里,果然都准备好了。

远远的一排立好的新靶,地上中规中矩划了一道,应该是标准线了,旁边摆着一套法兰西式的白色桌椅,椅背上镂着简洁玫瑰花纹。

一把大大的遮阳伞斜插着。

桌子左边站着宋壬和两个背枪的护兵,右边又有两个听差垂手站着。

一见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来,宋壬差点又啪地立正行军礼,手举到脑袋边,猛地想起来总长说过不要,仓促间五指一曲,在头上抓了一把,倒把动作变成了挠头。

宣怀风刚巧走到他面前,看得仔细,忍不住笑了,说:「你倒机灵。」

宋壬一到公馆,未见过宣怀风之前,已是对宣怀风「久仰」,不管是管家还是普通听差,或从前的那一群护兵,只要提起宣副官,必有一种暧昧而不敢多言的神色,谈及他,言语上也闪闪烁烁。宋壬在朦朦胧胧中,便生出此人在公馆中地位特殊,深不可测,且很难伺候的念头。

可是见到真人,却又并非如此。

看宣怀风夸他,也呵地一笑。

白雪岚看他们两个彼此感情很好似的,走过来装做不在意地问:「都弄好了吗?」

宋壬回答:「总长,都弄好了。」

白雪岚「嗯」了一声,看着宋壬,把黑眸子往右眼角凉凉地一掠,恰好只让宋壬一个人瞧见。

宋壬知道那是要他回避了。

报告好事情,赶紧就走了。

白雪岚便笑着回头,「快点开始吧,我倒看你能打多少个十环。」

宣怀风压根不知这人刚才吃了一碟无谓的飞醋,也笑着说:「你尽管数着。不过,刚才说了会有奖励的,要是我赢了,可以要求奖品吗?」

白雪岚失笑,「你笃定自己赢吗?怎么不问输了怎么罚了?」

宣怀风被他视线一扫,那目光几乎可以透过皮肤和骨胳,连脊背也微微发热,便不再和他说下去,走过去低头,一心一意往弹夹上压子弹。

白雪岚过来和他并肩站着,也低着头,只看着他细长漂亮的指尖很有节奏地灵活动着,不像在准备着杀人火器,反倒比较像在弹钢琴,便凝望着那奇异动人的白晰柔韧,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眼神极有震慑力。

宣怀风装了两个弹夹,忽然抬起眼来,一瞪,「有你这样作弊的吗?」

白雪岚笑道:「我又怎么了?」

宣怀风说:「就这么一个小事,也犯得着和我打心理战?别折腾了,你再用点劲瞪着,我也不怕。」

卡嚓一下,把弹夹卡上去。

拿着枪走到地上划出的道前,站好了,手平举齐肩,定了定神,扣下扳机。

砰!

惊得树上几只雀儿仓惶飞逃。

宣怀风看清楚了靶上的成绩,回过头,黑玉似的眼珠子对白雪岚淡淡一瞅,「如何?我说了不怕你吧。」

带着一丝很讨人喜欢的年轻骄傲劲,唇角逸出点微笑来,令人心痒难耐。

这样亲近的无拘束的生动,恐怕从前是只给林奇骏的,宣怀风自己也许不太察觉,白雪岚却立即察觉到了,一阵热流涌到喉头,差点就有落泪的冲动,恨不得就化成一阵温暖的春雨,把宣怀风从头到脚的打湿了才好。

另一小部分理智却提醒着不要把这只正朝自己靠近的小白兔吓跑了,把情绪在脸上藏得一丝不漏,平平静静的,说:「才第一枪,就这么得意起来?等你满了二十个十环再说。」

宣怀风说:「第一枪就已经是十环,剩下三百九十九颗子弹,我就打不中十九个吗?这样小看人可不好。」

举起枪,又砰地一枪。

这一次,却只中了九环。

他便不说话,又试一枪,居然是个八环。

一连把两个弹夹打光了,要护兵把靶子摘过来细看,中间一个恰好的点,是第一枪十环的,其余八环的、九环的。多数是九环,其中一个离十环的圈很近,几乎只差了一线,但毕竟还算不上十环。

白雪岚知道他脸皮薄,脸上平平淡淡的,不露一点得意,也不发一句评论。

宣怀风却明白,这人一定在肚子里暗暗偷笑的,不露在脸上,比直接笑出来更可恶,可自己如果发脾气说狠话,又太失风度了,少不了横他两眼,默不作声地又去装子弹。

这一次,一口气装了六个弹夹,都拿过来,放到脚边草地上,随时拿来用。

他挑了第二个新靶,砰砰砰砰的打了一阵,两个弹夹打完,知道这一轮恐怕成绩又不佳,心里就有点不自在了,也不叫护兵去摘靶子,自己弯腰从地上拾起一个弹夹,换了,不吭声地再扣扳机。

公馆里震耳的枪声一下接着一下,听差们大约都知道是练枪,公馆外隔着高墙,偶尔经过的几个路人,倒被唬得战战兢兢。

六个弹夹打完,不等护兵把靶子送过来检查,宣怀风就已经又掉转头,去桌子上再装子弹,装了两、三个弹夹,回过头来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呢?」

白雪岚说:「你问我吗?」

宣怀风说:「你不是当我的师父吗?」

白雪岚上下打量他,「这话不错。可你怎么就挑着我们有赌约的时候来请教?况且,我也没听过你叫过我一声师父。」

宣怀风虽然性子倔傲,却从不在求知的时候只顾着面子的,闻言便叫了一声:「师父。」

问白雪岚:「我叫了,你可肯倾囊相授了?」

白雪岚情不自禁走近一步,眼光柔和,低声道:「刚才没听仔细,再叫一声我听听。最好在前面,再加一个好字。」

宣怀风嗅着他身上霸道的气息,俊脸微热,又觉得有点好笑,说:「好师父。」

白雪岚应了一声,得意与甜蜜兼而有之。

宣怀风说:「你应了这一声,要是教不出点东西来,那可要砸招牌了。」

白雪岚眉头猛地一扬,「呀,不好,我怎么嗅出请君入瓮的危险来了。」

笑容浮出嘴角。拿了宣怀风那把勃朗宁,在手里极轻巧熟练地掂了掂,说:「你今天射的,还不如昨天。」

宣怀风说:「何尝不是呢。正为了这个才要请教,到底是什么原因?」

白雪岚说:「你这么个聪明人,怎么没听过欲速则不达?不管什么事,胜败心太过了,总不好的。你因为只想打出十环,眼睛就用劲地瞅准靶子,结果总是打不出十环。」

宣怀风说:「正是这样。」

白雪岚说:「你这样就大错了。」

薄唇抿着,高深莫测地打量着宣怀风微笑。

宣怀风更加不解,追着问:「怎么就错了呢?认准了靶子才扣扳机,不是你说的吗?难道反不能认真的瞅靶子,乱打一气?」

白雪岚竖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两晃,说:「靶子是要认,但要说个先后次序,先要心认,再来手认,而后才是眼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