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4/4页)

竟是一阵阵无来由的害怕。

等了二十来分钟,仿佛煎熬了几个钟头一样,宣怀风等不下去了,想自己去电话房,拨个电话去总理府问一问,脚才跨出房门,就看见远处的黑暗中有什么动着。

那听差正从那一头过来。

宣怀风忍耐着等他到了跟前,就问,「怎么样?总长人在哪里?」

听差说,「电话房没人,我打听不到有没有打过电话回来。不过,倒是门房那头说,司机十点钟就把总长的车开回来了。司机说,总长和一大班子人到梧桐巷子去了,今晚不回家睡。巷子里不好停车,他先把车开回公馆,明天早上再去接总长。」

宣怀风问,「就这样?」

听差说,「就这样。」

宣怀风问,「梧桐巷子是什么地方?」

听差神秘地微微一笑,小声说,「您真是正经人,连梧桐巷子都不知道。这种地方,前几年是柳条儿巷的名气大,现在年轻漂亮的女人吃不起饭的多了,不少人都做起皮肉行当来,柳条儿巷挤不下,都去梧桐巷子里做买卖了。这两年,识货的都往梧桐巷子逛呢。」

柳条儿巷,是首都声名狼藉的地方,宣怀风也略有耳闻。

听差如此说,这梧桐巷子无疑也是私妓揽客,皮肉风流之地。

宣怀风忽然一阵子恶心。

他对听差说,「你帮我泡一杯茶吧。」

听差泡了一杯热普洱过来,放在桌上。

宣怀风点点头,说,「辛苦你了,去睡吧。」

等听差走了,他在桌旁坐下来,看着那杯冒着雾气的普洱茶,一动不动。

半天过去了,杯子已经不冒热气了,他还是静静地看着。

寂静中,大摆钟轻轻发出咔的一声,然后,闷闷地当当响了两响。

宣怀风仿佛被这沉闷的钟摆敲到了头,隐隐地钝痛,却又像一瞬间魂被敲出了躯壳,正冉冉浮在半空中,看着坐在桌子边,对着冷茶无言的自己。

他不信。

白雪岚不是这样的人。

他打心里不信,自己就这样没眼力。

从前爱上了奇骏,奇骏在外面捧戏子,捧了一个又一个,自己就是个傻子,还死心塌地,还为这个和白雪岚发火。

现在,他爱了白雪岚。

白雪岚从前捧戏子,他是知道的,那玉柳花,白云飞,不还都请上门了吗?

如今人家不上门了,白雪岚倒出门了,去逛什么梧桐巷子。

宣怀风只觉得喉咙一点一点的发苦,像吞了一肚子苦中药,那难受从里面渗出来。

「我不信。」他咬着牙,轻轻吐出几个字。

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他绝不该大惊小怪的。

何况,他又不信。

刚才等消息的二十来分钟,一分钟好像一年似的,现在时间在静谧的夜中走得快了,宣怀风只坐了一会,又听见大摆钟当当当地敲了三下。

再静静坐一会,不多久,又敲了四下。

虽然是夏天,夜里光着脚长坐,也有一点寒意也从方砖地透上来,贴着小腿跟,丝丝往里渗。

宣怀风无缘无故地,又想起那一夜,他躲在窗户外头,听白雪岚在房里低低唱的那几句《西施》。

「只觉得光阴似箭……」

「无限的,闲愁恨,尽上眉尖……」

果然。

果然。

光阴似箭之后,跟着的,自然就是无限的闲愁恨。

可见喜欢一个人,实在是一件受苦的事。

白雪岚不过给了傅三几株人参,自己高兴成那样;白雪岚不过一夜不归,自己又难受成那样。

日后再有别的更大一点的动静,两人若是有更多的不愉快,岂不更是惨痛欲绝?

宣怀风想到这,叹了一口气,想无可想。

便低声哼那记忆中的《西施》唱调。

断断续续,把记得的一大段来来回回唱遍了,似乎心里不再那么抑郁痛苦,又不禁暗自想,白雪岚不至于如此。

困意渐渐卷上来。

大摆钟又敲响了。

这一次,宣怀风没去理会它敲了几声,闭上眼,把额头抵在小臂上,就这样伏在桌子上,无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