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2/4页)

听差出去,过不多时,送了白粥酱黄瓜过来。

宣怀风食不知味地吃了,让听差收拾好碗筷出去,自己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

暗忖,白雪岚这次不是生气,而是生大气了。

这样子,是要打冷战吗?

晚夏夜风,窗外草虫低鸣,此起彼伏,很是热闹。

一轮弯月高高挂在天上,给一切铺上清冷的银光。

宣怀风透过窗户往外远眺,小院的墙挡住视线,墙外露出半树白花,在月光下,那花的白,便逸出一丝冷冷的静谧,彷佛知道天地间的至理,虽然还是夏天,但夏一去,秋冬是必然要来的。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若如此想,草木倒比虫豸明智多了。

宣怀风放纵着自己,想着这些虚无的东西,让思想的骏马驰骋于幽深夜幕之下。

然而,他明白心底终有一个地方是躲不过的。

发了一会怔,再去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到十一和十二之间,再过半个钟头,就算是第二日了。

他原本笃定白雪岚再怎么生气,也要回房来睡的,现在看着表,渐渐惴惴不安起来,先是坐在窗边频频远望,后又端了一把椅子,到院子里一边纳凉,一边呆等。

等人,是天底下最难受的事。

越多等一秒,便越难受一分。

宣怀风想起今天白雪岚头也不回地走时那模样,一颗心半悬起来,先是不安,继而忐忑,忐忑之中,却又泛起一股浓浓的不甘。

平常人和旧相识见一面,算得什么?

况且,这根本就是巧遇。

他难道没有人权?

难道就没有见朋友的自由吗?

如果白雪岚在面前,他非要就这个问题和白雪岚认真说上一回理才罢休。

偏偏白雪岚连面也不露。

如今,他是被白雪岚随意的搓圆按扁了。

宣怀风在夜风中站起来,抿着唇就往院门外走,出了院门,走了十来步,远远看着树荫遮蔽下的电灯映射的斑斑驳驳的光斑,又猛然站住了脚。

心里想,他一晚不来,难道我就要急得去请吗?我就到这种地步了?

这一来,他非猖狂十倍不可。

一咬牙,转回身来。

自己进房,匆匆洗漱,横着心独自睡了。

第二天一早,闭着眼睛昏昏沉沉地往身边一摸,摸了个空,顿时醒了。

翻身坐起来,瞅着半边空床,心里一沉。

白雪岚一夜不来,宣怀风大不自在,但要他为这种事大闹,他脸皮薄,是无论如何做不出的。只能忍着下床洗漱,见听差端早饭来,故意不问白雪岚的去向,装作自若地吃过了早饭,穿了海关衙门的军装,把宋壬叫过来,要他准备汽车。

宋壬问:「今天上哪里去?约了人吗?」

宣怀风说:「总不能天天吃白饭,讨人嫌。到海关总署上班去。」

宋壬答应了出去叫司机,想着宣副官一举一动,对总长来说都是了不得的大事。现在总长在家,还是问一下总长比较保险,绕到小饭厅里,把宣怀风要出门的事告诉了总长。

白雪岚把自己晾了一夜晚风,心里尚未舒坦一分一点,正闷头吃着卤肉包子。

听见宋壬来问,眉一竖,瞅着宋壬。

宋壬被他的目光狠蛰一下,知道总长心情非常不好,可惜他知道是知道,却没有孙副官灵巧,若是孙副官看见白雪岚这可怕表情,早就脚底抹油溜了,哪会还愣着等答复。

宋壬却是个实心眼的。

白雪岚问:「他是怎么说的?」

宋壬说:「宣副官说,总不能天天吃白饭,讨人嫌,到海关总署上班去。」

白雪岚的脸色便更沉了,问:「讨人嫌是什么意思?是别人讨嫌他?还是他讨嫌别人?」

宋壬肚子里没那么多情情爱爱的回环,被白雪岚问得糊涂了,挠了挠头,说:「我看宣副官大概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也没别的意思。」

白雪岚冷冷地说:「你倒和他熟悉得很,他心里想什么,有什么意思,你都知道。」

这话就重了。

宋壬半日不敢做声,后来,才试探着说:「总长,您还是给句指示,我好办事。」

白雪岚问:「指示?我给什么指示?」

宋壬说:「宣副官要到海关衙门去,您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答应不答应?」白雪岚冷笑着说了一句,稍一停,陡然把手里的卤肉包子往地上一丢,霍地站起来,瞪起眼睛,「不答应管个屁用!时时刻刻看着,他还不是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和旧情人私会?老子是瞎子,你们一群也是瞎子!妈的!王八羔子!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子操的什么咸淡心!我算明白了,苍蝇不抱没缝的蛋,他不是这样的混蛋,姓林的也勾搭不着!好呀!他喜欢那姓林的小白脸,不用瞒着,尽管明明白白的去!老子一概不管!老子不伺候了!」

一番雷霆怒骂,吼得宋壬这大嗓门的山东大汉都缩了身子。

白雪岚手一扫,满桌早饭哐哐当当,砸了一地瓷毁玉碎,肉汁横流。

越骂越怒,字字犀利夺魄,指着小饭厅门外,对宋壬说:「你去告诉他,以后他爱上哪,就上哪,爱和谁说话,就和谁说话。他不是要人权,要自由吗?我给他!」

他却不知道,宣怀风此刻正在小饭厅外,和他只隔了一扇墙,不劳宋壬转告,字字听得清清楚楚。

宣怀风刚才要宋壬去备车,坐在房里,慢慢又想得缓和了点,不再像刚起床时那么生气。思前想后,终是自己隐瞒在先,向白雪岚认个错也是应该的。

找了个听差一问,才知道白雪岚在小饭厅里吃早饭。

他在外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刚要走进去,便听见白雪岚不留情面的一通怒骂。

白雪岚中气十足,一吼起来,屋顶簌簌作响,那些话,每个字都似炮弹一样蹦进宣怀风耳朵里。

听见「和旧情人私会」,宣怀风先就身子一颤,顿时愣了。

怔怔听着。

至后面「苍蝇不抱没缝的蛋」云云,宣怀风一边听着,一边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一阵发黑。

他的罪过再大,不过是和林奇骏见了一面,何至于受如此侮辱?

宣怀风越听越气,气血翻涌,想冲进去找白雪岚对质,却一点劲儿也使不出来,膝盖也觉得不受力,伸出一只手在墙上撑着身子。

正艰难地低喘着气,听见里面宋壬战战兢兢地应了几声是,说:「总长,您要真的说不管……那……那我就办事去了。」

宣怀风知道宋壬会从里面出来,绝不肯撞上他,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猛地转身冲进月牙门后。

他顺着月牙门出来,也不知道脑子里想什么,眼前似乎浮着一块一块的云,在假山那怔怔晃了一圈,不知不觉绕回了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