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第2/3页)

在他心里,白雪岚固然可恶,就算他来道歉,自己也未必就有重归于好的打算。

但那个金表,还是不应弄丢的。

这倒是自己的不对。

平白在车上随口一句,也让白雪岚恨成这样,万一让白雪岚知道这表丢了,更是不得了,不知要说出多难听的话来。

宣怀风一想到这里,就咬住了下唇。

彷佛那斗争中的双方,正争锋相对,剑拔弩张,一方不留神,有些疏忽,偏偏又被仇家拿住了自己的错儿,很是有冤无处诉的憋屈。

他便决定把这个秘密保守起来,绝不能让白雪岚知道。

宣怀风走出电话间,从花墙下不引人注目地缓缓往回走,垂下的葡藤轻轻掠过他的头顶前额,挠得人痒痒的。

他边走,边举手拂开那些温柔而缠绵的枝蔓,深绿色的小叶子在掌心滑过,满满夏日黄昏的味道。

原该奼紫嫣红的时节,却陷在这烦恼的吵架决裂中,真叫人心烦、心碎。

宣怀风无奈地叹气,很想把白雪岚彻底痛恨起来,好叫自己远离这患得患失的心境。

但知易行难。

对白雪岚的恨,就如潮汐似的。

知道他可恨,可恨,太可恨。

涨潮时,恨的海水汹涌涌漫过来,淹了一大片。

你以为全埋葬了。

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总会出现退潮,拦也拦不住。

水一寸一寸地退,那永恒不变的海滩就一分分重露出来,才知道哪里有什么埋葬,仍然沙子是沙子,礁石是礁石。

甚至还多了几颗光洁美丽的记忆的贝壳,宝石般点缀在沙滩上。

宣怀风摇摇头,自言自语地喃喃,「就是上了贼船……」

上船容易,下船难。

彷佛要和他这世俗的爱情相应和似的,此时,一股世俗的饭菜香自他处飘来,钻进他的鼻尖。

这一日不曾好好吃过两口饭,居然一时被勾起饥肠。

宣怀风抬起头,略一凝神,又听见隐隐有乐声飘扬,像是京胡琵琶合奏,还夹着有人在唱曲。

正在想着,前面小门里忽然转出一个听差打扮的人,见到宣怀风,赶紧站住了,叫了一声,「宣副官。」

宣怀风仔细一瞧,原来是多日不见的傅三,再一看他手里提着的三层大食盒,就明白刚才那股诱人的饭菜香气从何而来了。

这道墙后面,是连着公馆里的小厨房。

宣怀风说:「原来是你。你母亲的病如今怎样了?提着这么多好菜,送哪里去?」

傅三把大食盒放在地上,就跪下来,对着宣怀风拜。

宣怀风慌得退了一步,说:「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傅三硬是磕了一个头,才站起来,拍着膝盖上的灰,笑呵呵说:「托您的福,我母亲的病全好了。这是她老人家吩咐的,说我见着您,一定要给您磕个头。这不是刚巧遇上了,我就磕一个,平常不遇上,我也不敢没事跑到您跟前去打扰。我自己做的那些不争气的事,自己也知道臊的。不过给您保证,我是真的改了,再手脚不干净,您尽管拿枪子儿往我心窝上打。」

接着,又说:「这些菜是送过去小花厅的,总长在那里吃饭。」

宣怀风问:「他一个人,吃得了这好些菜?别撑坏了。」

傅三原本不想说,只因觉得欠着宣怀风人情,又不好意思瞒他,犹豫片刻,看看周围,低声说:「宣副官,我告诉您,您可别往心里去。不然,我就不说了,何必招惹您白生气。」

宣怀风想着刚才听见的琵琶歌声,已猜到三分,叹了一口气,「你直说好了。我这些天,动辄得咎,只有受别人气的份,哪还敢生什么气。」

傅三这才偷偷告诉他,「好些人在花厅里陪总长吃饭呢,这些菜送过去第二轮了,小厨房里师傅还在继续做。原本是总长叫人把玉柳花请过来。后来玉柳花到了,总长嫌不够热闹,又叫她打电话,多唤几个熟人来,预备着吃完饭后还要打麻将,说是要尽着性子乐一乐。如今,可不正在乐呵。」

宣怀风一听,转头就走。

傅三忙拉着他问:「您可千万别去,小花厅那边乱哄哄,熏着您。唱戏的所谓熟人,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货,您是正经人,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反跌了您的身分。」

宣怀风回过头,说:「谁要去小花厅了。我回房里吃饭去,难道他那一头乐呵,我这一边就活该挨饿不成?」

傅三这才放了手,自己提着食盒送饭去了。

宣怀风走了二三十米,渐渐地放缓了步子。

本来,傅三不提,他还真没有去小花厅的念头。现在步子一慢下来,心底就有些蠢蠢欲动了。

他也知道,心胸狭隘地查探别人所为,恨而且酸,是极可笑、极可悲、极不可取的,枉他一向自诩为人还算清白,竟然也有这种不光明磊落的心思。

只是……

宣怀风停下步子,一咬牙,一跺脚,毅然转了方向,直往小花厅去。

只走到楼梯下面,他就听见一阵笑声了,女子们嘻嘻哈哈的笑声中,夹着白雪岚的朗笑。

那些女子们的笑声虽吵,虽闹,虽如野花遍开,有数种娇媚清脆在其中,却压不住白雪岚震动着胸膛的低低的笑声,就像满目白雪,压不住一株迎风挺立的劲松。

一听白雪岚的笑声,宣怀风一脚踏着楼梯,不禁就停住了,抬着头看二楼窗上摇动模糊的影子。

捏了捏拳头。

他自问是怀着无恨无仇、无怒无怨的冷静心态来的,不过是想瞧瞧,白雪岚到底能闹到何种地步,算是让自己死了心。

不料人还未见,只听那一阵笑,一股无名火就腾地烧起来。

竟比先前白雪岚隔着门骂人,自己受无端的侮辱时,更气得厉害。

宣怀风将上下两排洁白细贝的牙紧紧咬了,不让皮鞋跟在木楼梯上发出声音,悄悄上了二楼,背贴在木隔墙上。

听见一个女子声音在说:「这一杯,您可不能逃了。」

宣怀风皱了皱眉。

这声音恍惚在哪里听过,只是不熟。

一时想不起来。

又听见白雪岚说:「饮也无妨。不过,你也要陪着饮一杯。」

另一把女子声音,却是宣怀风认得的,是那位玉柳花小姐,正笑吟吟地道:「总长,您别为难我这位妹妹。她嫩着呢。况且她家里妈妈管教严,向来不许她多喝的。不如我陪您饮一杯,让她在旁边给您唱个下酒的小曲。芙蓉妹子,你那《梨花泪》不是唱得很好吗?给总长好好地唱一段吧。」

宣怀风听了玉柳花这话,忽地明白过来。

刚才说话那一位,就是曾在公园里撞见的和姊夫在一处的年轻女子。

当时三弟不是介绍说,是着名艺术表演家,绿芙蓉吗?也就是玉柳花的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