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2/3页)

宣怀风一僵,忽然就站住了。

戴师傅看他这样,倒不敢再往下说,也闭了嘴小心地陪着站。

宣怀风回过头来,轻声问,「他怎么就烫了?」

吃烙饼葱花卤肉那一夜,只记得他一点点撕了来喂到自己嘴里,动作很灵巧温柔的,衬衣袖子遮掩着,竟没往他的手臂看过一眼。

后来呢?

在浴室里,衣服算是脱了,但有没有看见他手臂的伤呢?宣怀风一阵惶恐,竟是一丁点的印象都没有,浴室里热水龙头哗哗响着,蒸笼般雾气萦绕,熏着视野,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发着烧,白雪岚的手臂伸过来,是强壮的,有力的……

戴师傅不知道他脑子里在回忆着浴室,见他的表情很不寻常,心里有些胆怯,解释着说,「总长毕竟是尊贵人,不是说什么君子远厨房?古人说的话,当然有道理的,这些事原就不该你们这些大人来做。其实也烫得不重。总长真是厉害到家,这么一件事他也是有预备的,一烫了手,大伙儿都吓得变脸色,他反而哈哈笑,说早预料到了,从口袋里掏出好敷药来。他老人家能用的,自然是很贵的好烧伤药。」

宣怀风走了一会神,默默地点了点头,说,「别耽搁了,我们还是做菜吧。别叫他回来了,反而要饿着肚子等。」

两人在厨房里走了一圈,忽然又站住了。

宣怀风左右看看,锅碗瓢盆,青菜猪肉,他都是认识的,忽然之间,又似乎很陌生,很有无从下手的感觉。

戴师傅也看出来了,试探着问,「宣副官,您打算做什么菜?」

宣怀风说,「你看呢?我既然来了,总要做到底。」

戴师傅嘴角不由翘起了一点。

又一位没下过厨的主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过洋墨水的人都有些怪癖。

什么开放、什么改良,倒把公子们都改良到脏兮兮的厨房里来了。

戴师傅问,「您下过厨吗?」

宣怀风说,「厨房我是去过的,带大我的妈妈,做菜很有一手,我小时候常在一边看。」

戴师傅问,「那您会蒸东西吗?」

宣怀风摇头,说,「放在水上,下面烧火,大概就行了吧?」

戴师傅笑道,「您说的还算在行。那你会炒鸡蛋吗?」

宣怀风还是摇头。

再问几个极简单的菜,一样的摇头。

宣怀风自己也很过意不去,说,「请你教我,行不行?」

戴师傅被他当着厨房这些人的面,用了「请」字,岂有不尽心尽力的,很乐地笑着说,「原本是不敢让您弄的,怕您受点损伤。但您既然坚持,就做两个简单的吧,照我看呢……」

他视线往厨房里备好的十来个备好的材料上一扫,笃定道,「就一个木耳炒黄瓜,再来一个,嗯,红烧鸡丁?」

宣怀风高兴地说,「就这两个。」

木耳、黄瓜、鸡丁是已经洗干净切好的。

戴师傅便吩咐下头的人烧火,把刷过的铁锅架上。

宣怀风撩起袖子,听着他的指挥,怎么倒油、怎么放料、怎么拿锅铲、怎么个手势翻炒锅里面的东西。但他第一次的生手,虽有大师傅指点,还是显得生拙;材料丢进油锅里,溅了油也不知道躲,幸亏戴师傅早猜到公子哥儿的反应,早一把拉他退了一步。

一道木耳炒黄瓜手忙脚乱,勉勉强强地出锅,到了红烧鸡丁,又出了岔子。

因要倒料酒,量没把持好,宣怀风手一倾就倒了小半瓶。

嗤地一声,热烟乱冒。

顿时,满厨房都是扑鼻的酒香。

宣怀风的表现就像第一次上学堂的小学生似的,赶紧转头去看戴师傅。

戴师傅柔和地说,「不妨事,你只管拿铲子慢慢的翻,不要烧糊了就好。这鸡丁多入点酒味,还香一些。」

旁边的人都听了手头的活计,有趣地看着。

这忙忙碌碌的厨房,日子过得沉闷,难得有一件趣事,都不想错过,何况,又是极赏心悦目的。

姑且不论做出来的菜成色如何,光是宣副官色如春花,肤如细瓷,那身段,那气质,就很有看头了。

活如一个神仙人物,忽然现身,黑乎乎的灶台都陡地沾了一份仙气。

就连那被他晶莹修长五指握着的锅铲,也十分的高贵起来。

戴师傅转头一看,瞪着眼吼众人,「干瞧什么?他做两道菜,给总长吃的,公馆里旁人都不用吃了?都干活去!」

大家才急急地重新忙起来。

那一边,宣怀风却忽然叫起来,「不好!我闻到焦味,不是糊了?」

戴师傅赶紧回到灶边,眼一瞪,赶紧又缓和下来,叹气说,「哎呀,我就走开一会,怎么就这样了?勺起来,快勺起来吧。」

自己就拿了一个铁勺,一口气地都勺到碗里。

宣怀风看那一碗鸡丁,隐隐有点黑焦,用衬衣袖子抹着额头的汗说,「这都炒糊了,倒掉吧。我再重新做一个,还有鸡丁没有?」

戴师傅不想他扫兴,拿筷子夹了一块,放嘴里嚼了嚼,笑道,「没事,第一次能做到如此,已经难得。就是刚才贴锅底的几块焦了些,把那几块拣出来,剩下的装个大白瓷碟子,卖相过得去。」

宣怀风一怔,问,「是没有鸡丁了吗?」

戴师傅说,「这么个大厨房,还找不出鸡丁来?不是鸡丁的事。您再重做,总长要饿肚子了。」

把眼睛往宣怀风身后一瞄。

宣怀风讶然回头,厨房的窗户外边,看见白雪岚修长俊逸的半身,不知道他何时来的,悠闲自在地倚在窗边,抱着双臂,津津有味地看着,神情似笑非笑,邪魅迷人,宛如一张摄影师精心拍摄的时髦美男子半身照,那微熏色的窗户四边,就是照片充满艺术美的框框。

宣怀风好像正做什么坏事,被人抓到了,脸颊发热起来,对着窗外问,「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白雪岚有趣地往他身上瞄,说,「我才来,正好听见有人要把我的晚餐倒掉呢,这可不行。」

他走近厨房,一手端了木耳炒黄瓜,一手把戴师傅手里那碗红烧鸡块给夺了,对戴师傅吩咐,「晚上就要这两样,叫人送点白饭来。别的菜一概别送,送了我也不吃。」

宣怀风拿着筷子追着他说,「等一会,里面有糊的,我挑出来。」

白雪岚问,「挑出来干什么?你平日这么爱惜东西,今天就浪费起来。不记得宋壬说,外头那些小孩子,过年都吃不着一块肉。」

他说得一本正经,也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当真的。

宣怀风半日不知道该怎么说,若说浪费,白雪岚其实就是个善享受乐奢靡的,今日却忽然这么吝啬了,那当然因为是他亲手做的菜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