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2/3页)

宣怀抿到林公馆时,六点锺刚过一刻,林奇骏刚刚起床,还没看报纸,压根不知道吹了一夜的大王之风,风云已经变幻,见听差过来说,「有一位姓宣的先生,说有急事要见您。」

林奇骏一怔,然后一喜,对听差叮嘱,「你把他悄悄请到二楼小花厅里,小心一点,不要吵醒了老太太。」

赶紧到盥洗室,洗漱梳头,对着镜子照了照,又把一只未用过的美国刮脸膏打开,认真地把脸刮了一道。

换上一套烫得笔直的西装,把一条白色的手绢,漂亮地塞在上衣口袋里,露出一点白边,又对着穿衣镜,前后看看。

镜里一个年轻时髦的男子,斯文俊雅,风度翩翩,从头发到衣装,找不出一点毛病。

他满意地点头,这才走出了房间。

到了小花厅,林奇骏在门外矜持地咳了一声,才伸手扭着门把打开,笑道,「怀风,对不住,让你等……」

目光一触到站在里面的人,顿时噎住了。

宣怀抿冷笑道,「林少爷,好高的兴致。命都快丢了,还记挂着怀风,日后我帮你知会一声,叫他念着这点情分,在你坟头撒一把土,怎么样?」

林奇骏大不自在,忙忙地把门关了,走过来,压着声音问,「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了吗,有事打电话到洋行,这阵子我母亲都在这里。」

宣怀抿说,「咦?老太太在吗?那正好,请她老人家出来,正有一个事情,请她评一评。」

说到后面,嗓门扬起来。

林奇骏慌得简直要伸手去捂他的嘴,触到宣怀抿狠厉的眼神,又松了手,十分懊悔沾了这干煞星,跺着脚叹气,「你又有什么要求?你说吧。」

宣怀抿说,「我不是来提要求的,我问你,洪福号上面那批货里头,掺了什么药?」

林奇骏一愣,问,「什么掺了药?」

宣怀抿把夜里的事说了,又打量着他问,「你不知道?」

林奇骏从他的话里听出险恶的风险来,额头冷汗直渗,惊疑不定地看着宣怀抿说,「我不知道,真不知道。你们那些白面,我从来没打开过,更不要说往里面掺东西。我是做正经生意的,做什么要往你的货里掺药,和你结这个死仇?」

宣怀抿冷冷地说,「这也未必。你帮我们运白面,估计也有些不服气,害我们绝了生意,你也就不用帮我们的忙了,是不是这道理?也说不定,你是要讨我那管戒毒的哥哥的好,不是心心念念想着他吗,正好用我的东西,让他乐一乐。他这戒毒院,昨天可是收了许多病人。」

林奇骏把手在桌子上懊恼地一拍,只一脸苦楚地叹气,「唉,真冤死我了。」

宣怀抿问,「这批货是你运过来的,经过你的手。不是你,会是谁?」

林奇骏说,「怎么只经过我的手,这批货被海关扣过,不是你找人弄回来的吗?洪福号的船长和我说,船在西码头,是海关的年处长来叫释放的,你是不是让年亮富来办的事?他还是怀风的亲姐夫,怎么就不是他干的?」

宣怀抿说,「不会是年亮富。」

林奇骏问,「你怎么知道?」

宣怀抿哼了一声。

年亮富心爱的绿芙蓉被他捏在手心里,自己又染了白面瘾,绝不可能有胆子做这样的事。

宣怀抿心里笃定,但碍不着定要说给林奇骏听。

林奇骏沉默着,心脏怦怦乱跳,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在白面里掺药,但那些广东军是蛮不讲理的,万一展露昭怀疑到自己头上,无法辨明,那可真是冤杀自己了。

这要紧关头,倒是先做宣怀抿的工作才好。

他便缓缓地抬头,往宣怀抿这一边看着,半晌,带着一点哀求地说,「怀抿,真的不是我。你知道我的个性,连杀一只鸡的胆子都没有,怎么可能在白面里放药?」

宣怀抿说,「你这是求我吗?」

林奇骏说,「你帮一帮我。」

宣怀抿脸上看不出表情,撇着嘴角问,「就当不是你做的,我为什么要帮你?」

林奇骏尴尬地站着,后来低声说,「我们两家也算世交,你父亲和母亲,我都是很尊敬的。」

宣怀抿忽然把那嘴角,大大地扬起来,拉出一个难看的冷笑。

林奇骏更尴尬了,把目光避了开去,转身颓坐在一张椅子上,怔怔地说,「这世道真不让活了,我得罪了谁,要受这样的冤枉。你们要钱,不管多少,我都甘愿给;你们要我帮忙运白面,我咬着牙也做了。到了现在,诬赖我在里头做手脚,我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宣怀抿站着,目光斜下地瞅他,从乌黑的头发,看到笔挺漂亮的西装领子,不知想到什么,慢慢的把脸上的讥讽收了,说,「你不要伤感,我们小时候,也算做过朋友。只是你想想,当初你是怎么和我做朋友的?我这个朋友,在你心里,只怕连我哥哥一根头发也不值。你枉在他身上花这些心血,今日又如何?他是联合着白雪岚,把你往死里整。你要帮忙,却又来求我。我是个做冤大头的了。」

林奇骏听他话里的意思,竟是念着情分的,不由生出一丝希望,忙说,「从前的事情,我也有心里懊悔。你今天帮了我,我自然是不会忘记的。」

宣怀抿便笑了,说,「我不是不能帮,不过,我帮了你,你也帮我一个忙,行不行?」

林奇骏说,「行,行!」

宣怀抿说,「要你帮的忙,以后再和你说。你可不要忘记自己的话,不然,我受了骗,是一定要找人报仇的。今天的事,我的麻烦也很大,等我回去看看怎么兜转吧。我也只能敲边鼓,究竟要怎样,还是要看军长的意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我帮不成这个忙,你不要怨恨。」

林奇骏已站了起来,说,「不,有你帮忙,我是一定无可忧虑的了。我知道你在展军长心目里,是很重要的人,你说的话,他多半是很重视的。」

这顶帽子送在宣怀抿头上,正合了宣怀抿的意。

虽然知道林奇骏是奉承,但得展露昭重视,正是宣怀抿最在意的,是以听了,心里很乐。

往下也没有别的可谈,宣怀抿提出要走,林奇骏赶紧地带路,亲热地把他送到大门。

看着瘟神的汽车开得远远,才松了一口气。

林奇骏转回来,到了饭厅里,听差送上一杯热咖啡和煎鸡蛋、热面包,他刚吃了一口,就见管家从门里进来,叫听差冲一壶香片。

林奇骏问,「母亲才刚起来,就要喝茶吗?这对胃不好。」

管家笑道,「也不是刚起来就喝茶,老太太早两个锺头就起来了,她不习惯首都的天气,总说气闷,要去小花厅歇着。我知道她每次起来后大概两个锺头,是会叫茶的,所以先预备下来,免得临时叫起来又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