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日醒来,宣怀风腰酸骨酥,尤其是两腿之间那不能说的地方,难受得无可形容。

再一看白雪岚,神清气爽,没一丝劳累了一晚的迹象。宣怀风恨恨地瞪他,宣布说,「以后你再喝酒,就到外头睡去。」

白雪岚心里像偷了鸡的狐狸似的得意,却明白绝不能在脸上露出来,装作无辜地说,「昨晚喝酒,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不也亲手喂了我两杯?」

宣怀风说,「这么说,我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白雪岚便笑了,柔声说,「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好梦。」

宣怀风问,「你梦见什么了?」

白雪岚说,「你知道的,何必问我?」

宣怀风说,「这可奇怪了,你的梦,怎么我会知道?」

白雪岚说,「你也在我梦里,你当然是知道的。」

宣怀风啼笑皆非,把手在他眼皮底下一扫,说,「我知道,你眼睛虽然睁着,其实没睡醒呢。要不然,怎么说出这种糊涂话来?看来昨晚两坛老酒,到现在还把你醉着。」

白雪岚只是微笑,温柔地看了他半晌,翻了两个枕头来,给他腰下垫着,将他扶坐在床头,体贴地说,「身上难受,就不要乱动,再歇一歇罢。」

宣怀风半坐在床上,看白雪岚从屏风后穿了衣服出来,身上是一件蓝色的上等料子长衫,就问,「你这个打扮,是要到衙门上班?还是约了谁要出门?」

白雪岚说,「都有。先出门办些事情,如果办好了,就回衙门。」

宣怀风说,「那么,你把书房里那些文件带上,我可以批的,都批好了,也盖了印章。」

白雪岚走到床边坐了,把指尖往宣怀风的鼻尖上轻轻一点,笑骂道,「说了要你养病,你倒不要命地做事。如果我手底下有你这样的二三十号人,还有什么办不成的?我可说了,你不要太劳累了。」

宣怀风见白雪岚还打算捏自己的鼻子,一转脸避过了,在他肩膀上推一推,笑着说,「总长,快做事去罢,别做白日梦了。像我这样被你吃定了的傻子,天底下只有一个,哪里再去找二三十个?好,不说笑了,认真和你说,现在戒毒院的事务,承平他们承担了很大一部分,我实在是闲了。你要还是不许我回去坐班,那在衙门里,有一些琐碎的我可以帮忙的事,就叫人带到公馆来,好让我有些事做。」

白雪岚今天出门,有几件要紧事。那洋庸医纳普忽然死亡的事,国民政府被英国大使追得很紧,已被提高到影响外交的层面上去了,白总理压力不小。

白雪岚打定了主意,还要走一走金德尔医生这条线索。他计算着要办的事,看看手表,也不和宣怀风闲聊了,叮嘱说,「工作还是放一放,医生说过,你要少劳神。真的在公馆里闷不住,你去看看年太太也好,到街上逛一逛也好。昨天你不是说,要领了薪金,请孙副官吃大菜吗?」

宣怀风问,「你这是宣布,解除我的软禁了?」

白雪岚笑道,「我保护着自己的爱人,倒被你当成软禁了。出门不要紧,只有一点,千万带着宋壬,别让他离你半步。」

宣怀风很合作地点头,保证说,「你放心,我还不至于那么不懂事。」

白雪岚把脸伸过去,在他鼻尖上亲昵地蹭了蹭,这才到书房里拿了桌上那叠文件,坐汽车走了。

自宣怀风出了院,展露昭也出了院。和白雪岚喜气洋洋带着宣怀风回家不同,展露昭的出院,却是带着一股差点落入陷阱的愤怒而出的。

这实在是一个计算精密的阴谋,要不是阴差阳错,被宣怀抿发现了破绽,自己一条大好性命,差点要落到海关手里。

只要如此一想,展露昭纵有一颗野生生的狼胆子,也不禁生出一分后怕。这一分后怕,又让他的愤怒,更为厉害的灼烧着胸膛。

中黑枪算一次,杀姜御医设埋伏是一次,这两桩,都是涉及性命的仇恨。他和白雪岚,注定是势不两立了。

这日早上,雪花膏用完了,宣怀抿对自己的脸蛋,比女人还在意几分,便打发了护兵去买。那护兵不敢耽搁,跑去到街上买了,又跑着回来交差。

宣怀抿接了那小铁盒子,觉得这差事不错,给了护兵两块钱赏钱,又问,「是不是在我说的那一家买的?」

护兵说,「那是,大槐树巷口的白记,我问清楚了,才买回来的。」

宣怀抿满意地点头说,「很好。白记的雪花膏,效果很好,也可以和那些美国货媲美了。」

不料这话,恰好被起床的展露昭听见。

他现在对白雪岚深恶痛绝,一听那个白字,就产生极大的不痛快,当时就瞪起眼睛来,骂着宣怀抿说,「你又不是没有胯下那根玩意儿,这些娘们的东西,你给老子少捣鼓。」

宣怀抿堪堪救了展露昭一命,是有大功劳在身的,听见展露昭骂人,他也不如何害怕,挥手叫护兵出去。他见展露昭穿了长裤,正坐在床上穿袜子,就走过去蹲下,把展露昭的长军靴拿在手里,一边伺候他穿,一边笑着问,「为了一小盒子雪花膏,干嘛生这么大气?你说不许擦,我就不擦,还不行吗?」

展露昭哼道,「我管你擦不擦,就不爱听那个白字。」

宣怀抿说,「你对这白雪岚,现在算是恨到骨子里了。从前你怎么不听我的劝?他那次到病房来,装得是何等可怜委屈,我说要割他一根手指头,你为什么不答应?早听我一句,也不至于吃他的亏。你是听见他说,要把我哥哥送给你,高兴得昏了头。如今怎么样?竹篮打水一场空。」

展露昭已经被他伺候着穿好了靴子,闻言一股气往胸口上撞,提起脚就要踹人,猛地又想起,这人虽然嘴巴贱,前些天却是救了自己的命的。

如此一犹豫,那一脚就缓了劲,只往宣怀抿身上顿了顿,皱眉说,「去去去!就知道放马后炮。你是知道了那杂种的阴谋,所以要割他的手指吗?你不过是要给自己的手指报仇。」

宣怀抿呀了一声,抗议说,「我新穿上身的衣服,这料子还是地道印度绸呢,就让你的靴子弄脏了。」

站起来,两手往衣上的鞋印扑扑地擦。

展露昭不管他,还在说,「可见,人是不能有一点同情的,我因为同情他,才多给他一天时日。若不给他一天的喘息,当场叫他把怀风送到我病房里,这笔买卖就不亏。」

说完,把头转过去,问宣怀抿,「那件事,你办周全了?」

宣怀抿把衣服上的灰泥拍干净,在铜盆里洗了手,把刚买的雪花膏盒子旋开,对着镜子擦,瞧着镜子里展露昭的身影,很有信心地说,「你只管放心,都办好了,不会让人抓到一点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