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白雪岚说要去看雪景,倒并非虚言。

不一时,厨房送过热饭菜来,果然有两碟略清淡的小菜。做工和白公馆的精致,自然是比不得的,但也颇有山村风味。

等稍用过这不早不午的饭食,白雪岚便带宣怀风出门。

宣怀风问,「这山野地方,难不成还能奏踏雪寻梅的雅曲?」

白雪岚笑道,「你既已知道是山野之地,自然不是寻梅,倒要寻些野人的趣味。」

便一道出了姜家堡,也并不走远,就挑着堡后的那座山为目的地。

不料那山看着不高,因为地上积雪,走起来颇不容易。

所幸宣怀风爱那山中雪景的自然,边走边看,累了就停一停,和白雪岚指着附近景致,说说笑笑,终于也到了半山腰一处平坡上。

宣怀风站在坡上,寒风扑面,冰冷之中,透着三分快意。

遥望下方,白茫茫一片大雪,不禁又生出一丝感概心肠。

白雪岚从后头搂着他的腰,在耳朵旁问,「你说广东在哪头?」

宣怀风抬头看日头,大概认了东南,朝着一边指指,「那头。」

白雪岚问,「那我的老家呢?」

宣怀风又指一指,「应该是那头。」

白雪岚问,「那我们的家呢,在哪头?」

宣怀风回过头来,把指头在白雪岚鼻上,笃定地点了一点,露出一个斯文的微笑来,问,「猜到你要给我出一道难题的。这个答案,合不合格?」

白雪岚便也笑了,手臂一收,把宣怀风搂得很紧,几乎勒着他的腰。

宣怀风叫到,「疼了,快放手。」

白雪岚手臂松了力气,和他并肩站着,看远处那片雪白之地,忽然淡淡说道,「这次回老家去,原本我是打定了主意,总要欢欢喜喜,团团圆圆的。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我大概是不得不杀人了。」

宣怀风吃了一惊,忙问,「这话怎么说?」

白雪岚问,「你知道包围姜家堡的那些土匪,是什么来历?」

宣怀风先说不知道,接着想了想,依稀悟到什么,便问,「是我们在火车那里,让哪伙土匪吃了亏,人家追上来报仇吗?」

白雪岚说,「是的。」

宣怀风更不解了,又问,「那群前来报复的,已经被我们杀得干干净净,怎么你还说要杀人?再又说,我听你的意思,竟是要到你老家去开杀戒了,这话听得人心里打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仔细和我说说。」

白雪岚忽又笑了,轻描淡写地说,「怎么一回事,还没查明白。等我明白了,再和你细说罢。」

宣怀风知道他的性子,既不愿意说,是逼问不出来的。

默了片刻,倒生出一种不知怎么宽慰开解爱人的内疚来,对白雪岚强笑道,「那好,我等你以后再告诉我。只是一件,你这人常有点刚愎自负的毛病,性子又急,动作又快。我先劝你一句,凡事三思,对人也要宽容一些的好。」

白雪岚知道他的意思,问他,「你觉得我对孙副官太苛刻吗?」

宣怀风趁机问,「我知道他泄露你的秘密,是有错在先。但你究竟要拿他怎么处置?」

白雪岚笑道,「姐姐为他求情,你也为他说话,他人缘倒是不错。你先前倒也说得有几分道理,我发那么大的火,一则是因为他辜负我的信任,二则,也是我心里憋着一股火,谁让他偏又撞在我枪口上?既当着你的面,我也不如何重罚他,把他打一顿就算了。」

宣怀风听他这样说,也不知是玩笑话,还是真话。

如果是真话,孙副官是个文人,又不是护兵,如何挨得住白雪岚的打。

正要说话,忽听砰的一道枪声,震得树上积雪簌簌直落,野鸟嘶叫乱飞。

白雪岚猛地一把将宣怀风拉到身后,把手枪拔出来握在手里,目光刀子般四下横扫。

他们二人出门来玩,宋壬唯恐有失,亲自领着几个护兵跟着。此刻一听枪声,人人脸上变色,早把宣白两人团团围在中间,长枪枪口对准外头。

宋壬隐约听见林间传来动静,大喝一声,「谁?滚出来!不出来开枪啦!」

只听一个声音说,「别开枪,是我。队长,你们怎么也在这?」

边说着,林里走出一个人来,却是白雪岚护兵里头的那个张大胜。他长枪背在背上,走得很慢,众人一看,原来他还用绳子绑住一头狍子,拽在雪地里拖着。

那狍子流着血,已是不能活了,却还未气绝,后腿不时地一蹬。

宋壬虚惊一场,气骂道,「张大胜,你小子出息了!也不看看谁在这,就乱开枪。想讨鞭子抽吗?」

张大胜也是出了林子,才看见白雪岚和宣怀风都在,又见大家警戒模样,知道闯祸了,忙过来给白雪岚敬礼,见白雪岚沉着脸,只好讪笑道,「总长,不是您昨晚说……难得带宣副官出门一趟,净让他吃苦了,要给宣副官弄点野味滋补滋补吗?而且我还听宋队长说的,这山里八成有野袍子,他昨日就想来打的,可惜被宣副官骂回去了……」

宋壬昨日才挨了白雪岚一顿,见居然又牵扯到自己身上,忙喝道,「你小子!你打狍子,惊动了总长,扯我干什么?我打什么狍子?我就该把你打一顿狠的才好!」

宣怀风听他们对话,撑不住笑了。

白雪岚看着自己这些不争气的手下,原本脸沉如水,见宣怀风笑出来,转头对宣怀风说,「你还笑吗?都是你纵容出来的,如今一个两个,都不像话了。」

宣怀风无辜地问,「这事奇了。怎么又牵涉到我身上了?」

白雪岚说,「你自己想想,他们当初到首都,被我调教得话都不多说一句,没有长官指令,脚后跟都不挪一下的。后来跟你出门,跟得多了,越发没规矩。听说你去吃大菜,他们也会来一客牛排羊排了,若是酒楼包厢,大概还和你坐着一桌,同吃同喝……」

宣怀风听他有长篇大论的意思,往他肩膀上一拍,截住他的话道,「好,好,我知道你的意思,左不过是气他们为我尝一口新鲜滋味,特意到山里为我打狍子。其实,这有什么,也就是我待他们真心,他们自然待我实意。再则,你是那样在意规矩的人吗?我瞧着不像。说来说去,也就是把狍子分你一份罢了。」

他说得从容自在,笑容可亲,春风化雨一般,白雪岚让他用手在肩膀上轻拍,颇感亲密舒服,竟被他收服了,不再对手下瞪眼。

宣怀风叫一个护兵帮张大胜抬狍子,又问宋壬,「这狍子是要烤着吃吗?」

宋壬本以为要挨一顿臭骂,谁知道宣副官本事见长,竟让他免了一场祸,如得到大赦一样欢喜,眉飞色舞地点头道,「那是!烤着吃好,最香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