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3/4页)

宣怀风说,「这是一句实在话。也别说什么风俗,什么转房?你们其实是要拿这可怜的女子,给一个快病死的小孩子冲喜罢了。」

姜老太太颤巍巍地嘶声说,「冲喜怎么了?她已经做了寡妇,又不是黄花闺女,总不会误她终生。明媒正娶过来,若二儿好了,她还是姜家少奶奶,吃着好酒菜,掌着好家财。哪里亏待了她?」

宣怀风目光一沉,义正辞严的说,「老太太,我敬你是个长辈,原不想说出不好听的话来。但你这样强词夺理,我也顾不得了。你那位二公子,生下来就是个缺陷严重的人。就算他没有生大病,找一个普通女子来做他妻子,为他奉献一辈子,那也是很糟蹋人的事。何况他现在生着大病,恐怕性命未必能保得住。冷小姐刚刚死了丈夫,正是很脆弱的时候,你逼着冷小姐给这痴呆的小叔子冲喜,那是真真作孽!」

姜老太太在这片地方上,向来是受人敬重的,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被个年轻后生这样痛斥一番,气得胸膛里怦怦乱撞,眼皮打颤地往上翻着。

吴妈一手扶着她,一手给她顺气,哭着叫着,「老太太!你可别有什么事啊!」

众人在风俗方面,都是站姜家立场的,见姜老太太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不禁愤愤。那些在门楼上战斗过的,知道宣怀风的恩情,还不怎么做声。反而是外面赶来那些不知究竟的吊唁者,都把愤怒的目光投向宣怀风,竟渐渐把宣怀风包围起来,说,「办丧事的人家,最后一顿饭,你来胡闹。这样没人伦,我们绝不能轻饶。」

宣怀风看他们杀气腾腾的靠过来,很恨他们愚昧无情,虽然心里有些惧怕,还是硬着脖子反问,「是我胡闹,还是你们胡闹?若是你们自己养的女儿,能拿来给一个快死的痴呆儿冲喜?」

姜老太太被吴妈拼命抚着背,气总算顺了过来,盯着宣怀风,喘着气说,「宣副官,打人不打脸。我就剩二儿一条命根,你一口一个痴呆儿,一个劲地咒他死,要坏他的喜事。再这样,可不能怨我不顾你的恩了。」

众人听她这话里,透着撕破脸的打算。

当即有几个鲁莽的远亲,就要把宣怀风扭绑起来,喊道,「拿绳子来!捆了他丢到老虎沟里去!」

手正要去扳宣怀风的肩膀,一个人影簌地冲进来,抓着那只手一提一扭,一脚横踹出去,把那人踹得在地上动弹不得。

众人被这狠劲震住,一时都怔住了。

白雪岚一现身就动手伤了人,在宣怀风身边站定了,目光朝四周一扫,淡淡问,「要说话,咱们就说话。谁想动手,那就试试看罢。」

话说得甚是和平。

那些外来的亲戚,不知道宣怀风是何许人物,但白十三少在山东地界土生土长,凶名远播,许多人是听过的,被他一问,情不自禁就往后退了两步。

本来把宣怀风围住的人群,忽然呼啦啦的,退开了一个圆圈。

别人能退,姜老太太却是没退路的,大家一让开,她地位更凸显出来,瘦小的身子,如竹竿一样倔强地撑在原地,厉声喝道,「白十三少,你是要在我大儿的送行席上杀人吗?你先来杀了老婆子罢!」

白雪岚笑道,「一个妇道人家,动不动就打打杀杀,不成体统。」

姜老太太说,「我家为了存个香火,才办完白事,就要办红事,这完全是没奈何的事。肝肠本来就快痛断了,你副官还要当众骂我,说不好,说作孽!这难道就成体统?」

白雪岚摇头,「也不成体统。」

宣怀风前头一人力战群英,差点陷入愚民昧妇的围攻,很不解白雪岚为何一直不肯露面。

现在白雪岚挺身为他解围,宣怀风心里大为欣慰,原先那一点不解也暂且抛开。听白雪岚说他也不成体统,虽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动气。

想着只要白雪岚在这里,总不会叫自己吃亏。

姜老太太点头说,「白十三少,你这话,还算公道。那么,你副官的莽撞,我不和他计较。」

白雪岚说,「不过有个话,我究竟要问一问。」

姜老太太说,「你请问。」

白雪岚问,「我姐姐转房这事,你问过我家里的意思没有?」

姜老太太不禁露了个笑脸,那张松树皮般的老脸,本来就不好看,忽然纹路抽动,竟显出一丝带着村庄气息的狡猾可恶来,说道,「没问过白家老爷子,老婆子敢这样做主吗?老爷子是赞成的。」

冷宁芳自从跌了酒杯,被人扶着坐下,就失神地看着地上,没发过一声。

这时忽然嘤咛一声,像被人抽了脊梁骨一样,往后软软地倒去。

丫环赶紧扶住她,连连叫着,「少奶奶!少奶奶!」

老妈子送上热茶来,喂她嘴里。

白雪岚对姜老太太笑道,「你老人家做事,真是滴水不漏。上次当着我们的面,叫老妈子到镇上打电话,给我家里报丧,原来还夹带着私货。我爷爷点了头,你是拿了圣旨在手了,就算我在这里,也只有口头领旨的份。要是我在这给你捣乱,等我回了家,铁定要被缉拿问罪。」

宣怀风明白过来,原来白雪岚开始不做声,是早猜到这后头有他家老爷子的分量了。

说到底,姜家这么一个土堡,在庄稼汉眼里,也许是一方豪强,可在叱咤风云,雄踞一方的白家人眼里,又算的什么?

可白家那位老太爷,分量极大。

不由得白雪岚不忌惮。

姜老太太说道,「白老爷子的心思,和我是一样的,都为了你姐姐下半辈子好。白十三少,你可不要犯糊涂。」

白雪岚说,「你把老爷子这尊大佛都搬了出来,我敢犯糊涂吗?不过如今是新时代了,这终身大事,总要问问当事人的意思。」

说着,头转过来,向冷宁芳问,「姐姐,这房,你转还是不转?」

冷宁芳刚才险些晕过去,被老妈子灌了两口热茶,又使劲掐了两下人中,才幽幽醒来。

坐在椅上,肩膀无力地耷着,脸上一片恍惚。

白雪岚问了她两遍,她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后来还是白雪岚走过去,手在她肩上拍了拍,她才受惊似的,把头抬了一抬。

白雪岚问,「究竟如何?这桩婚事,你是像从前那样接受了,还是要抗争一下?」

冷宁芳半晌没做声,白雪岚再问,她忽然哇地一声,嚎哭起来,「什么接受不接受?外公做了主,难道我还有挑选的余地吗?我不是一个人!我就是你们不要的一张烂草席子!你们……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干干净净死了?」

捂着脸,哭得撕心裂肺。

连椅子都坐不住了,一边哭,人一边滚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