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第2/3页)

说到姐姐,心脏像被狠撕了一下似的,眼睛泛起一层热雾。

但这样在白雪岚面前落泪,又太过了。

他偏过头,把眼睛用力眨了两眨,把眼里雾气都眨去了,才调转头来,目光直对着白雪岚,沉声说,「只要你不让我做了这无耻的罪人,再大的苦头,我也不怕去吃的。」

白雪岚平日词锋犀利,到了此刻,竟是哑口无言,沉默了好半天,长叹一口气说,「我明白了,你是担心我的家庭,也要和我彻底地断绝了关系。我往日得罪的人太多了,如果成了丧家之犬,恐怕那些仇家容不得我活下去。」

宣怀风心里,自然也担忧着白雪岚的将来,但他不愿把这些不好的话说破,只道,「那样远的事,我们且不去想。只看眼前的,你也该谨守着一个孝字,不要在你家里闹出什么大事,就是你尊重我了。我打定了主意,你既然对你家里人介绍我是一个副官,那我就专心做一个副官。若说我争取什么名分,那才真是笑话。我一个男人,能得什么名分?况且你对于我,我对于你,讲的不过一个心字而已,名分又算得什么?」

他如此矜持腼腆的性格,如今一番话,却很阔达慷慨。

白雪岚还有何话可说,忍不住抓了他的手,沉声道,「果然,你我之间,心知也就足了。我答应你,能不闹事,我尽量不闹事。反正,我拿出最大的忍耐就是了。」

他这个答复,只说尽量,不能算是彻底地认同。

宣怀风想,对于白雪岚来说,这已算实在话了,所以没有再往下说,把白雪岚抓着他的手,反握了握,表示彼此沟通得好了,接着,拿出那把金如意来,「你送给韩小姐的礼物,能不能另挑一件?这一件收起来罢。」

白雪岚微笑着问,「你不生气了吗?」

宣怀风说,「生了多少次气,你还只管拿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开玩笑,真的很好玩吗?你大概以为得到了一些邪恶的趣味,岂不知这样做,既不尊重我,也不尊重你的母亲,实在岂有此理。」

拿着金如意,便在白雪岚手背上敲了一下。

白雪岚疼得一声轻叫,忙说,「宣副官,下次不敢了。」

宣怀风知道自己敲得不重,这叫疼分明是假装,所以并不在意,自己站起来,满屋子里找了一个大木柜的抽屉,把金如意放了进去。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声音,像是有人在门外说话。

白雪岚朝着房门问,「什么事?」

一个穿着桃红袄子,大约二十七八岁的丫环走进来说,「少爷,听差抬了两个箱子来,说是少爷要送给五司令宅子去的。不知道怎么着,却是从太太那里抬了过来,我问听差,听差也说不明白,又说不是太太,是孙副官派过来。」

白雪岚一听就明白了,对宣怀风说,「还想偷一会懒的,可刚才对母亲说要去五叔那里,她已经起疑心了。这一下,倒是非走一趟不可。你也累了,在这里或者吃点东西,或者躺一会,等我回来罢。」

宣怀风说,「你这位五叔,是掌着兵的吗?」

白雪岚点头说,「是的。我几个叔伯里,他是很能掌兵的了。」

宣怀风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兵工厂要尽快办起来,有一些情况,我不能不了解。」

白雪岚说,「你老远的才来,我怕太辛苦。」

宣怀风笑道,「你不和我一道来的吗?同样老远的路才到家,你是长官,尚且忙个不停,我当副官的反先歇着去了,叫人家暗地里怎么议论我?」

两人一来一往说话,那丫环只是站在一旁,笑笑地看。

白雪岚注意到了,对她问,「野儿,你笑什么?这位是宣副官,如今他在这里暂住,你好生伺候着。」

又对宣怀风说,「这丫环从前也是伺候我的,总在这院子里,你叫她野儿就好。」

宣怀风心想,一个丫环,若叫春花冬梅,都很寻常,怎么却叫野儿?很有些古怪。

正沉吟中。

野儿笑着嗔了白雪岚一眼说,「少爷,你看你给我起的什么丑名字?每每有人,头一次听我的名字,都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野地里捡回来的,所以叫野儿呢。」

白雪岚对她倒显得很和蔼,笑道,「你懂什么?《吕氏春秋》的贵直论里有一个故事,说能意正直敢言,对宣王直斥其非,把宣王气得半死,大骂野士也。可见这个野字,听起来虽然不雅,其实藏着豁达勇毅之气。」

野儿嘟嘴道,「我一个丫环,要豁达勇毅之气做什么?宁愿叫秋香也罢了。」

白雪岚瞪着眼说,「真真混账,我白雪岚使的丫环,能这样俗气吗?许久不见,你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我离家的时候,叫你有空看点书,你看了没有?」

野儿缩了缩脖子,嘀咕着说,「没得空啦。」

白雪岚正想骂她两句,却看见宣怀风在房间那一头,捂着嘴直偷笑,就问宣怀风,「有什么好笑的?」

宣怀风摆手道,「没什么,我忽然想起你母亲。」

白雪岚问,「我母亲怎么了?」

宣怀风笑道,「你母亲见着你,骂你不长进。你一转过头,又骂丫环不长进。这一物降一物的,又何必呢?」

野儿快活地笑起来,拍着手道,「哎呀呀,这位宣副官,真是个好人,肯帮我说公道话呢。不像孙副官那样狡猾,见少爷欺负人,总跟个哑巴似的,只当没看见。」

白雪岚笑骂,「越来越不像话,快滚出去。」

野儿便转身小跑着出去了。

不一会,她又小跑着进来,手里拿着一件蓝哔叽长袍和一件青云霞缎的马褂。

白雪岚皱眉道,「到自己叔叔家里,用不着另换衣服。」

野儿说,「到谁家里都一样。你走了远路回来,穿着这身紧绷绷的军装,虽说好看,可身上难道能舒服?军皮带扣得又紧,腰都要勒硬了。」

白雪岚被她磨了两句,只好站起身,到屏风后面去把衣服换了。

宣怀风在房里等着,见他从屏风里出来,不见了军装,穿着长袍马褂,倒是个大家子养出来的斯斯文文的子弟模样,不禁还是微笑,连脸颊上两只酒窝都露了出来。

白雪岚对宣怀风呵道,「哎,你很开心呀。」

随手拿起放在椅背上的披风。

野儿忙把他手里拿的披风给抢了,展开来看了看,蹙眉说,「这是紫羔毛的,都什么时候了,还穿这个?好歹换一件银鼠的。」

白雪岚哼道,「不换。我又不冷。外头那么远都过来了,到隔壁走一下,还能冻死我?」

野儿说,「知道你壮实,不怕冷。可人人都知道,初冬穿小毛,接着穿中毛,隆冬穿大毛。冬天里毛皮子混穿,那是暴发户的嘴脸。你是白家正正经经的嫡少爷,可不是暴发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