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3页)

转身一看,却有点惊讶。

来的不是白雪岚,却是有几日没露面的孙副官。

孙副官进了门,见宣怀风穿着一件单薄的病人服,站在打开的窗户前,也忙紧张起来,「宣副官,你是忘了自己是个病人吗?这么冷的天,连胡子大汉也不敢这样逞强。」

赶紧走过来,把窗户给关严了,又拉帘子。

宣怀风在床边坐了,拿棉被在身上一裹,笑道,「孙副官,你不要向总长打报告。」

孙副官怕他冷到了,伸手想给他探一探热,只一低头,见他刚才被冷风拂过,颊上雪白里透着一抹淡红,眼睛也是盈润的,所谓容色动人,大概如是了。想到总长护食的癖性,自己虽是总长的心腹,也还是避讳一点的好。所以便不好去摸宣怀风的额头了,将手缩回去,倒了一杯七成温的水来,递给宣怀风说,「既然怕我打报告,你又为何这样不爱惜身体?我说一句话,你不要生气。我以为总长越看重你,怕你有病痛,你就越不在意自己受伤生病似的。大概世上已经有一个操心你的人了,所以你大可不必为自己操心。」

宣怀风想不到,这样一件小事,引出这样一顶帽子来,待要反驳,刚才又确实被抓了现行。

不由闷闷的,沉默下来。

孙副官见他不说话,也怕自己说重了,便笑道,「对不住,是我忍不住,多这么一句嘴。你看,总长怕你一个人在病房里,叫我来陪你解闷,不料我一多嘴,倒让你添了气。我这个差事办得很糟,也请你不要向总长打报告。大家彼此掩饰掩饰,你看如何?」

轻松的几句话,算是把场面圆了回来。

宣怀风并不是气性大的人,同僚有缓和的意思,他绝不会穷追猛打,便笑了笑说,「倒不是生气,我是怕你误会我了。我觉得房间里太闷,想开窗户透一透气,想不到外面的风这样冷。实在只吹了一下子,你就进来了。说到因为有一个为我操心的人,我就不在意自己受伤生病,我哪有这个意思?」

孙副官用手一边揉太阳穴,一边说,「是的,是的。我把话说莽撞了。我知道你是大度的人,大概不至于对我很怪罪。」

宣怀风见他揉太阳穴的动作,好像很疲倦的样子,往他眼睛里一瞧,眼眶里布着几条血丝,便问,「你往日说话做事,一向很周到的,怎么今天像有些精神不济?多日不见你,都忙些什么?要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孙副官呵地笑道,「你快点把伤养好,就是帮大忙了。」

宣怀风说,「这是敷衍人的话了。那你究竟这几天,在忙什么呢?」

孙副官又只是一笑。

宣怀风端着那杯温水,两手慢慢地打着转搓着,好半天,喝上一口,忽然微笑了,说,「我在这病房里,就算不查其事,大约也能嗅到一点味道。你办的事,想来是总长吩咐过,不能和我说,那就不说罢。只是如今,外头的形势如何,总要让我知道一二。」

孙副官问,「外头的形势,总长没有和你说吗?」

他这一句,与其说是问题,不如说是婉拒。既然总长没有说,那么他做下属的,自然也不好开口。

宣怀风叹道,「我们这位总长,杀伐决断是厉害的,可他总以为把一个人的眼睛蒙上,叫他一物也不见,就是对一个人好。其实这偌大世界,用一个金鱼玻璃缸罩起来,就可以变得安全吗?何况,谁愿意做那一条被罩起来的金鱼呢?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听起来很优美,放在一个人身上,时时遇上这样的处境,那有多难受?我现在,就是云深不知处,所以才寄望于你我的友情,和我说几句真话。」

孙副官想,他把话说到这个推心置腹的分上,如果没有一点回应,未免无情。但总长那边,自然是如他所说的,恨不得把金鱼玻璃罩制造个十七、八层来,让自己这无瑕的宝物,不要接触一丁点世俗的烦恼才好。

一个是信任自己的上司,一个是推心置腹的同僚,自己夹在中间,真是为难。

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含糊地说,「此山非仙山,如果到处都是毒蛇猛兽,云深不知处,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岂不闻古人说得好,眼不见,心不烦。」

宣怀风直看到孙副官脸上来,动容道,「自安兄,你这个话,让我很心惊。既然有毒蛇猛兽,你还要我蒙着眼睛去探路吗?」

孙副官沉默着。

宣怀风又道,「要是冷小姐也身陷在麻烦中,她不愿牵连你,极力地瞒住你。你以为我是该帮助她来瞒你呢?还是帮着你弄明白呢?」

他提起冷小姐,孙副官心里一动,记起姜家堡来。虽说最后出手的是总长,但没有眼前这位急公好义,在总长面前敲边鼓,未必就有如今局面。

自己是欠着他很大一个人情的。

再说了,总长接下来要做的一些事,冒着很大风险,自己颇有不赞成之处。要是有这一位周旋一二,倒是不错。

他沉吟时,宣怀风把眼睛盯着他,一只手把身上裹着的棉被扯回床上,在床边坐直了身子,露出期待的样子。

孙副官说,「这是做什么?就算我不招供,你不来拷问我,倒要掀了棉被,让自己受冻吗?」

宣怀风说,「哪里。我心里有些急,背上冒汗。」

孙副官叹道,「如今我知道,怎么总长对你要这样仔细了,实在少管一点都不成。」

见椅背上搭着一件羊毛大衣,也不管是白雪岚的还是宣怀风的,先拿了来,叫宣怀风披在身上,才沉吟着道,「我们从首都来的路上,火车受到袭击,那是有人不要总长活着到济南来。」

宣怀风心脏怦地一跳,隔了片刻,才道,「我原也有些疑惑,只以为自己多心,就没有多嘴。首都到济南的火车,偏就那么巧,我们坐的那一趟,被土匪当作了目标。原来如此。」

孙副官既然开始说了,也没有掩藏的必要,和盘托出道,「也不止火车那一次。你还记得姜家堡,忽然有土匪来围攻?那是两拨。绑票的是一拨,在外头就被总长带人打发得差不多了。那么另外一拨,却是冲着什么来?原就是劫火车的那伙,追杀到姜家堡。你说,若为了劫财,能这么大雪天里,狠追几十里地?」

宣怀风想着那天夜里,白雪岚和自己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走在往姜家堡的路上,身后原来追着杀气腾腾的一队人马,便觉一阵心惊。

那些人,不但带着刀枪,甚至连洋炮都预备上了,可见杀意是如何的坚决。而且那股杀意,是直冲着白雪岚而来。

一想及此,宣怀风的脖颈,便似有一道热血箭似的激着往上,沉声道,「怪不得,他有一回对我说,回了老家,他要杀人。当时我还想劝他来着。现在想起来,我倒是糊涂。别人用这样歹毒的手段来对付他,我不但不帮着他还击,还要阻挠他,我真不像话了。别说是他,就是我,也绝不能饶过这些恶徒!然而,究竟是哪些人,这样仇恨他,要这样千里追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