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3页)

然而他自从和白雪岚在一起,对床笫之事总是羞涩得不堪,何曾有过如此大胆直接的眼神?更不必说他因为心里的急切,眼睛上用的力气大了些,不免变成了将那双澄清眼睛,黑白分明地圆瞪着,透着一分焦急。

白雪岚自然瞧出他是有些焦急,只是白雪岚再聪明十倍,也猜不到这个焦急,是急在想对他履行爱人的义务上。

心想,是了,先前我那一次尝试,差点让他受伤,现在还没过几个小时,我又犯了同样的毛病。不顾他的身体,强求他欢爱,他心里是瞧不起我的。只他是一个体贴的人,不肯说出让我难堪的话,所以他才这样沉默,又这样拿眼睛瞪我。

这实在对我很失望的意思。

一个人,让天下人失望都是寻常,唯不该让自己的爱人失望。

若连自己的爱人都瞧不起自己,那还有什么意思?

白雪岚啊白雪岚,你起先还发誓说,为了他的身体,要把自己束缚得紧一些,怎么欲火一上来,就全部抛之脑后了?

一个男人,如果连爱人几天养伤的时间,都控制不住自己,那简直是比禽兽更下等了。

他在心里把自己狠狠痛骂一通,咬咬牙,环着宣怀风腰肢的手臂,缓缓地松开,苦笑道,「你也不必说,我心里明白。既然你不乐意,我们就改天罢。」

宣怀风急了,脱口道,「我哪里不乐意了?」

说完,就把棉布拖鞋踢开,往床上一躺。

他这时候,只想着要做出一个什么破天荒的动作来,向白雪岚来证实自己是很乐意的。不料这个动作,实在是太破天荒了,以致于竟生出更大误会来。

白雪岚开始听他反问「我哪里不乐意了」,心里还有些惊喜,后来见他这样宛如烈士上战场般,直挺挺一躺,心又蓦地凉了下去,暗想,这样负气地躺下,是以为我恶习不改,会霸王硬上弓吗?我白雪岚从前是个自私的混蛋,难道在你眼里,一辈子都是个自私的混蛋不成?

对不住,我必须要推翻你这样的判断不可!

对食肉动物而言,饥肠辘辘地挨着饿,而不吃眼前的鲜肉,那是极痛苦的。然而,世间总有比饿肚子更要紧的事,那就是尊严。如果要被自己的伴侣一辈子瞧不起,那就不是痛苦,而是尊严的灭绝了。

尊严二字,向来给人以绝大的力量。这时候,白雪岚也从中得到了力量,来克服冲动的本能。

于是他甚至能命令着自己,不要坐在宣怀风身边了,站起来走到窗前,装做为着什么事要打量街上形势。

宣怀风豁出去地躺下,眼睛闭着,只等他过来。不料等了半天,不见一点动静。宣怀风心里疑惑,睁开眼睛一瞧,很出意外。

这人不但没有靠近,反而到另一头去了。

这岂不是躲避自己的意思?

宣怀风见如此,不好再躺着,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怔了片刻,又给白雪岚找出一个原因来。大概还是今早太扫了他的兴,现在要重新勾起他那点兴头来,不大容易。

这也有个道理。

人又不是洋人制造的打火机,手指随便一拨,就能拨出炽热的火焰。

宣怀风不知所措地闷坐着,便生出些知难而退的想法。然而又一思量,他对我从来是知难而不退的,不管事情多艰难,为了我,他总要绞尽脑汁地做到。

今日虽不能说我陪了他,就能让他如何快活,可我总该尽自己的力量才对,怎么一遇到难关,就只想到退却呢?

这么一件两人间的小事,我尚且不能为他全心去做。若将来遇到大事,又当如何?

所以他就将退却的意思打消了,在床上低头想了片刻,抬起眼对白雪岚问,「你刚才出去有一会了,饿不饿?」

白雪岚说,「我不饿。」

宣怀风说,「你不饿,我倒是饿了。窗边柜子上那碟牛油饼干还剩几块,劳驾你帮我拿过来罢。」

白雪岚为着忍耐欲望,正浑身不自在,一听牛油饼干,表情微微变化,冷笑着问,「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绕着圈子骂人了?」

宣怀风不解道,「我劳驾你拿一碟饼干,怎么就骂你了?」

白雪岚说,「你哪里是要吃饼干,你是讥讽我。早上我不该吃你那美国同学的干醋,白掰碎了几块饼干。你都看在眼里了,故意说着提醒我,是不是?」

宣怀风叫他取饼干,不过是想找一个借口,让他到身边而已,怎料他会想歪了。便笑道,「你太多心了,怎么又扯到我同学身上去?算了,不敢劳你大驾,我自己拿罢。」

就要下床。

白雪岚见他受自己一句冷话,没有一点反抗,可见果然不是故意讥讽的,何况态度又温柔得令人心疼。见他低头找拖鞋,便忍不住赶紧过去,把柜上的饼干碟子端了,拿到他面前来说,「你请用。」

宣怀风其实并不为吃饼干,看他递到面前,拿了一块吃了。吃完一块,看他仍把碟子端着,不能忤其好意,便又捏了一块。

这卖价不菲的牛油饼干,香则香矣,只因为用的是烘烤的制法,水分少,干吃着有些噎喉咙,平时配热茶来吃才好。这时连吃了一多块,喉咙里发干,又不好当着白雪岚的面,把剩下的一大半丢下,只能把饼干放在唇边,沿着边缘,一点点细细地咬着。

白雪岚在旁边偷眼瞅他,见两片蔷薇色的红唇,把一块牛油饼干,慢慢悠悠地含着一点,咬一点,又含进去一点。等吃完了,因为沾着饼干屑,那鲜红幼嫩的舌头怯生生地探出来,又在唇角上湿漉漉地一舔。

白雪岚心里重重呻吟一声,几乎是受了最煎熬的刑罚一般,努力控制着,把饼干碟子往床头柜上一放,不轻不重地问,「这碟子里剩下的,你够不够?要是不够,我打电话叫餐厅再送一碟来。」

宣怀风忙道,「够了,我吃饱了。」

他刚才一分心思在吃饼干,九分心思倒放在白雪岚身上。发现白雪岚瞅着自己,眼神很深邃的样子,鼻息也变得有些沉重了,便有了一点信心,以为白雪岚被扫掉的兴头,总算是回来了一些。真值得庆贺。

不想白雪岚搁了碟子,头就转到另一边去了,连目光都不留在自己身上。

宣怀风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自己竟有些惊疑起来。

开始以为是因为前头把他拒绝了,让他不高兴了。现在看起来,倒未必如此。否则,何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对自己摆出一个视而不见的态度?

难道是自己现在这个病恹恹的样子,并不能让他快活,反而让他见而生嫌恶?

世人常云,关心则乱。现在这话用在宣怀风身上,是恰到好处。

一个总被爱人追求需索的人,一朝想主动奉献了,却经了好几番尝试,欲奉献而不可得,自然会对自己生出几分怀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