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白雪岚说,「我想想还是不妥。他本就在生气,我又到母亲这边来过夜,恐怕他要气上加气。还有另一层,我怕他一气之下,要生去意。想来想去,我今晚还是必须回我那院子去。」

冷宁芳想,他回自己的院子,何必再来我这里报告?可见他患得患失,心乱如麻了。这样大冬天夜里,从这里到他院子的石子路又滑,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便说,「回去也好,我正睡不着,想看看外头月亮。我陪你一道去罢。」

拿去一件厚外套披上,伴着白雪岚出屋子,一路缓缓走到白雪岚的小院前,两人俱都无话。

到了院门,冷宁芳才问,「你今晚,还见不见宣副官,说几句解释的话呢?」

白雪岚沉吟了一下,低声说,「还是不要。这钟点,他早就睡了。何苦吵醒他。我自己闷一晚上,看看明天怎么样。」

冷宁芳点头说,「也就只能如此了。」

两人在门口互道了晚安,便各走各路了。

冷宁芳把昨晚这个小故事,对孙副官说了个清楚,又指着自己脸上的黑眼圈道,「就为十三弟这一桩,我昨晚到三点钟也不曾能睡下,后来好不容易睡了,又作了一个梦吓醒过来,醒过来后,梦见什么也忘了,只是心慌心悸。这样折腾一个晚上,自然也就在脸上露出了痕迹。不过这也是小事,就不知十三弟想了一晚,今天有没有想到如何和宣副官继续这合作。」

孙副官叹道,「你昨晚真该劝他在太太那里睡一晚。」

冷宁芳问,「他在舅母那睡一晚,在自己床上睡一晚,还不是一样?他已经打定主意,等白天想好了,才去见宣副官。」

孙副官笑道,「我跟这位上司久了,也算懂他。他不回去则已,一回去,绝对要忍不住到那人房里去的。哪怕一开始,打定主意只是看看人家睡熟了没有,然而见了人,他能按捺住吗?或者探探鼻息,或者整理一下发鬓,有了这些微小的动作,就是一个引子。譬如《红楼梦》中葫芦庙那一场火,开始不过炸供,溅了几颗火星,引了一个火头,接二连三,牵五挂四,恐怕要烧出一座火焰山来。所以我料着,他昨晚既然回去了,大概宣副官要吃一个大亏。」

冷宁芳奇道,「他心里歉疚得厉害,见了宣副官,只有道歉认错的份,哪能叫宣副官吃亏?」

孙副官对着心爱的女子,总有一些事不好直说,含笑道,「总长脾气和别人不同,尤其对宣副官怀着心事时,行动上是有些不管不顾的,也有宣副官那样好,能包容得了他。说到底,这是他们的私事,我们点到即止罢。」

于是,两人便不再谈宣白,换过一些闲淡寻常话题。

却说白雪岚换好了外出的衣服,等着宣怀风回来,好一道出门,等了许久也不见宣怀风回来。

正要叫人到白太太院里去看看,二管家徐力却先走进来,说,「韩小姐来了,说有事要见少爷。」

白雪岚眉头一皱,「就说我不在。」

外头韩未央扬着声音说,「白总长,这样可不好,明明在的,怎么说不在呢?恕我不恭,要擅闯了。」

话音未落,便见韩未央踩着高跟鞋哒哒地走进来,里头一件黑锦镶钻石双辫的旗袍,外面罩着大毛领披肩,环着上身,从肩上绕到前腹,上面用一个红玛瑙珠扣扣住,很是光鲜靓丽。

白雪岚便朝二管家把眼睛一瞅。

韩未央笑道,「别骂他。为了这几日实在见不着白总长的面,我使了一个小小的计策,先打了一个电话来,和白太太定了一个约,说今日来拜访她。刚刚已经见过白太太,寒暄了两句,后来宣副官去和白太太说话,我就趁机辞出来,往这边来了。总而言之,我今日是不能让你逃走的。」

白雪岚竟已被她见到了人,也就不能推脱了,对徐力吩咐,「忙你的去罢。」

丫鬟奉上茶,白雪岚请韩未央坐下,问,「韩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韩未央说,「白总长,你心里明白得很,要不然,怎么这几天都躲着我?我们本来是合作的伙伴,我对你是极信任的。大家说好的计划,我让我的人冒着大风险炸了日本人的商行,怎么你却事到临头做了逃兵?做逃兵也罢了,如今调查城里爆炸案的嫌疑,都落到我们韩家身上了,你可是把我出卖了一个彻底。」

白雪岚知道她今日来,必有所为,听着这样凌厉的指责,也并不动容,只是笑道,「说我出卖韩小姐,那太严重。实在是祠堂里怀风那一跪,把事情扭转了一个方向,我父亲母亲都要收他做干儿子了,难道我反而去搅局不成?只能暂时把计划放一边。」

韩未央说,「也不必费唇舌解释,总是大家说好一起的,结果我动了手,你失了约。我就问,如今怎么样?」

白雪岚问:「什么怎么样?」

韩未央气得站起来,扬着下巴说,「我对白总长,可说是推心置腹,你却这样拿话糊弄我吗?日本商行我炸了,嫌疑我也背了,我以为自己对于白总长,至少是帮了一个不小的忙。」

白雪岚说,「韩小姐今日,是来讨人情的。」

韩未央也不客气,把高耸的胸脯一挺,「不错。这个人情,你必须要还。不然我们的合作,就在今日破裂。」

白雪岚毫不犹豫地说,「人情我是愿意还的,不过也要看怎么还。你要兵器,要钱,要我帮你杀人,我都可以想法子。但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不能乱认这笔帐。」

韩未央桥躯骤然一僵,见了鬼似的瞪着白雪岚。

白雪岚微微一笑,「韩小姐,你秘密请的那个医生,我已经去见过一面了。」

这话一点不假。

从祠堂里回来的头一天早上,他原本为着那件猞猁大裘,要和宣怀风一起去向白太太道谢,正是因为查到那医生的所在,才一个人出了门。

若那日他在家,又怎会发生宣怀风打牌,无端受白碧曼一场侮辱的事?至于宣怀风在城外的一番历险,恐怕也能避免。

韩未央怔站片刻,缓缓地坐下,沉沉地问,「你怎么会想到调查这个?」

白雪岚说,「你三两日不断的往我家里跑,又在我母亲面前做那些功夫,若说你是喜欢上我,那不可能。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一个人,我也知道,你对你那位秦顺林秘书,很死心塌地。既然没有喜欢的可能,那我就要怀疑你这样殷勤,是打算让我吃点亏了。换了你是我,能不做一个调查吗?」

韩未央长长吐了一口气,叹道,「我哥哥这人,在公务上极信任我,但在男女之事上,永远把我当一个八、九岁的无知孩子,以为我是易受男人欺骗的。从前他怀疑他的手下对我有企图,便已下过两次杀手。若知道我怀了顺林的孩子,恐怕他以为是顺林蛊惑了我,马上要了顺林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