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3页)

上床时,白雪岚是拥着他一道睡的,这时人却不见了,左手半边的床空着。宣怀风伸手摸摸那块地方,没有一丝热气,可想白雪岚早就起床了。也不能说起床,也许他昨晚一见自己睡着,就马上起来,不知忙什么要务去了。

宣怀风虽说睡了一觉,但因睡得不好,醒了反比睡着前更累似的,那腰腿里的酸痛倒是真的全醒了,一阵阵在骨头里刮着难熬。这样躺在床上更不受用,他便挪到床边,把床头柜上放的手表拿起来看看,差不多七点半。用这时间对比窗外黯淡的日光,想来今天是个阴冷的日子。恍惚间,似乎明白过来,这一夜的不安从何而来。

今天就是大年三十,去年这时候,姐姐还百般叮嘱自己去和她一道过年,电话往会馆打了一遍又一遍,今年这时候,姐弟俩要再和和气气地一块吃顿年夜饭,已是奢望了。

国人最喜庆团圆的日子,他身在异乡,浑无归处,想起崔涂那句「那堪正飘泊,明日岁华新」,正中心境。又想起王湾悲泣的「乡书何处达」。自己的故乡,自然是广州,然而那却像已过去了许多年,记忆中宣家老宅的模样,竟隐隐有些模糊。可恨自己当日视为理所当然,甚至没有细细看过,珍惜过。

他在床上呆坐片刻,再三犹豫,是否要打一封电报到首都,给姐姐问一声过年好。然而又想,自己这电报若是打过去,恐怕她原本无气的,也要生出三分气来。

还是算了。

宣怀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下床穿上衣服,走出客厅,看见白雪岚坐在沙发上的背影,不由站住脚,认真地多看了两眼。

说来奇怪,自己身体羞于启齿的酸痛,全要算在这个人帐上,可醒来后第一个见着的就是这个人,心里说不出的踏实,居然一时将他种种恶行都抛之脑后了。尤其是见他这样安静地毫无防备的坐着,那静谧满足的气味,直填满在胸膛里。

宣怀风望着这景象,无端就生出微甜的感慨,缓缓走到沙发后面,伸出两只手,从后面亲昵地环住白雪岚的脖子。

白雪岚正拿着一杯咖啡,低头看文件。冷不防脖子受了偷袭,手猛地一动,小半杯热咖啡全撒在西装裤上,烫得他嗤了一声。

宣怀风忙松了手说,「哎呀,对不住,光顾着和你开个玩笑,没瞧见你端着咖啡呢。」

说着也顾不得再去另找毛巾,抓着自己长睡袍的一个衣角,帮白雪岚擦着,一边问,「怎么样?烫着没有?」

白雪岚垂着眼睛,瞅他紧张地蹲在自己身边,给自己擦大腿上那片湿迹,不一会,瞳孔的颜色变得很深,沙哑着声笑道,「没烫着。不过,你再擦下去,可要擦枪走火了。」

宣怀风怔了一下,往他两腿中间的地方望一眼,果然有些令人脸红的征兆,不敢招惹他,赶紧收了手,站起来问,「别开玩笑。真的没烫着吗?」

白雪岚说,「真没有。我皮厚肉粗,子弹都打不进,还怕几滴水?你不信,要不要我脱裤子给你瞧?」

宣怀风说,「大清早,见面就不正经,尽说无赖话。你裤子还有干净的吗?我拿一条给你换上。」

白雪岚不许他走,抓着他的手用力一扯,让他跌到沙发里,身体压上去,邪笑着说,「昨晚吓唬我的帐没算,今天一早又吓唬我,这个帐我可不能放过。」

低下头,先浅浅的吻了吻宣怀风的唇瓣,顿一顿,像做个很好的准备似的,然后又低头,做了一个深深的甜蜜的早安吻,说,「bonjour」。

宣怀风跟他学过一段日子,自然知道这在法文里,是「早上好」的意思。想了想,也回了一句,「bonjour」。

白雪岚得到这个回应,自以为很可满足了,笑着正要说话,忽然又听宣怀风略带生涩地补了一个小尾巴,「mon amour」。

若把这两句法语加在一起,正是「早上好,我的爱人」的意思。

白雪岚目瞪口呆地望着宣怀风,说,「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宣怀风也是一时甜透了,才无头无脑加这么一句,说完已经大不好意思,以为自己过于开放,很不像往常的自己,绝不肯再重复一遍,垂着眼睛,尴尬地说,「你已经听见了,装什么傻?」

白雪岚一个晚上没睡好,累死累活的,料不到一大早,得了如此一个大奖赏,高兴得魂都要摇荡起来,笑道,「是的,是的,可不我就是傻吗?还是你最聪明。我的好学生,你的法语,简直是青出于蓝啦!天底下,你说的法语最好听!」

满心欢喜起来,像个激动的小孩子似的,在宣怀风脸上噗噗乱亲一轮,又抱着他,身子左摇右晃。

宣怀风叫道,「别摇,快停下。腰本来就要疼……」

白雪岚这才想起,自己的宝贝还在为昨晚的酣战做修复呢,赶紧停了,体贴地搀起宣怀风在沙发上坐好,抚着他的手背说,「我叫饭店送早点来。他们这白粥熬得不错,配一点腌萝卜皮,再来一点黄金炸肉,细细地撒在粥里,怎么样?」

见宣怀风不反对,便摇了一个电话到饭店总机那,吩咐叫早饭。然后又亲热地挨着宣怀风,坐回到沙发里。

宣怀风趁他打电话一点工夫,已把他刚才看的文件捡起来看了两眼,问,「这是义彩那边的帐目?」

白雪岚说,「是的。他们连夜算好了送过来的,我也才看了一半。话说我们才开张的生意,成绩非常不错,按底下人的话说,收钱把手都给收软了。不过下注的人太多,今天要再调一些人过去维持秩序。对了,有一件好玩的事,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宣怀风知道他是个得寸进尺的人,很有立场地拒绝,「一早亲来亲去,太腻歪。就算吃糖,也不能一口气把糖罐子给吃空。」

微笑着把一根手指伸去,在白雪岚的薄唇上碰碰。

「就这样点到即止罢。」

白雪岚倒不是非要亲吻,只是为了闹着爱人玩,被爱人的手指头逗逗,也得到了浪漫的乐趣,毫无异议的接受,直接招供,「好玩的事,你从这里寻觅。」

拿起茶几上一份早报,递给宣怀风,「今早刚送到的。」

宣怀风打开一看,头条上套着红,十分醒目地写着——救孤儿义彩惊世,警世人赌神修书!

仔细看了看,前面说的是宣白义彩如何个名目,如何有五百万的巨额奖金,赌法如何豪迈,下注者如何汹涌,这都是意料中事,不足为奇。奇的是后半篇,却把宣怀风的书做了一个重点,说宣怀风见赌徒们被赌场坑害,义愤填膺,亲自下场和廖翰飞对战,胜而携八十万巨款而归,转手就大方地将赢款完全投入到慈善的宣白义彩,然后亲自修书,把赌场的老底揭开。现在济南城里城外,赌博的人固然争着人手一本,以免再上赌场的当。甚至连那些不赌博的人,也以为这是一篇警醒世人的大文章,非要弄一本到手瞻仰拜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