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4页)

白雪岚便挂上电话,匆匆洗了一把脸,换上一套西装出来。

白司令冒着寒等他等了好一会,老大不高兴,沉着脸说,「叫你换套衣服,像个娘们似的弄了半日。你老子吃冷风不在话下,你母亲这样的身体,你也忍心让她为你受凉?」

白太太见丈夫难得的体贴,倒是颇为受用,笑道,「好啦,过年一家人要和和气气。别耽搁了,都快走罢。」

出了大门,白雪岚又停下来,对门房吩咐,「宋壬回来,叫他去大伯家里找我。」

白司令正搀着太太坐进轿车后座,回头看见,不耐烦地问,「又磨蹭什么?」

白雪岚说,「我叮嘱他一句话。」

白司令哼道,「就你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日理万机。」

白雪岚早被他父亲骂得皮厚了,只是无所谓的笑笑,三两步过来上车,亲热地挨着他母亲坐了。

白太太在后座里,一边让丈夫挨着,一边让儿子挨着,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把她夹在座位中间,身上暖洋洋的,心里也是暖洋洋的,不禁各握了他们一只手,感慨道,「真真是一对父子,手骨节都这样粗大,哪都像得很。」

白司令反驳道,「太太这话不能算全对。我看就有一个地方不很像。」

白太太问,「什么地方不像?」

白司令说,「我很年轻就娶了你这样一个漂亮的太太,还生了一个传宗接代的大胖儿子。你问他,他干什么去了?」

白太太用力在丈夫掌心里用指甲一掐,横他一眼说,「知道就这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你该对他慈爱些。见了面,不是打就是骂。我可告诉你,孩子大了,也要脸面。今晚不许你在别人面前,把他当小孩子一样训。」

白雪岚坐在母亲身边,忍不住微微扬唇,担心被白司令发现,忙又沉静下表情。

白太太回过头,对他说,「你别得意,我正要说你。到外头野了几年,越发没规矩。今晚饭桌上,你给我老实些,也给你父亲在你那些叔伯面前长点脸面。」

虽不知白雪岚心里究竟如何想,但他至少面上是很乖巧的,马上就恭恭敬敬地回答了一声「是」。

三司令到大司令宅子的距离很近,要不是天太冷,连轿车也不必坐。说几句话的工夫,已到了大司令宅子门前。白雪岚连忙下车,体贴地把母亲搀扶出来。

白家的团年饭,今年是定在长子家里。大太太领着家里的管家仆人们,早就上上下下地忙碌起来,四下张罗着红彤彤的电灯笼、喜洋洋的年画、挂满枝头的年桔。一干年轻的姨太太们也不闲着,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前院后院地忙碌。她们知道这种高兴的日子,打扮得时髦些,大太太是允许的。

三司令等人走进来,大太太忙把手头的事丢了,迎上去笑道,「再不来,我要打发人请你们去了。」

白太太抱歉道,「都是雪岚这孩子,又跑外头疯去了,现在才回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没有?」

大太太说,「就算要帮忙,那也是帮忙吃年果子。老爷子还没到,他们兄弟几个在那头喝茶呢,三叔,你也过去喝茶罢。」

三司令在自己长兄家里,是完全不必拘束的,说了声好,便往小花厅去了。

大太太又和白太太说了几句闲话,只见五司令家的孙姨娘走进来,对白太太笑着打招呼道,「我看见外面多停了一辆汽车,就知道是三太太来了。您过年好呀。」

三太太点点头,也笑道,「你也过年好。怎么你也是才来吗?你们那位太太呢?」

孙姨娘对于五司令的夫人,向来是不大愿尊称为太太的,撇撇嘴说,「我早跟着她来了。她说今天有兴致,非打小牌不可,我和其他两位姨太太只能陪她。可她打牌,总是打了一个牌出来,又要懊悔地收回来,稍输几个钱,就要给人脸色瞧,嘴里言三语四。我实在受不了,勉强打完四圈,连赢的钱也不要,找个借口就走了。去门外喘口气,刚好就瞧见了您的汽车。」

大太太虽然也不喜欢五司令那位出身不好的续弦,然而正室毕竟是正室,孙姨娘这样说他们家太太的闲话,她是不爱参与的,淡淡地问孙姨娘,「你就是为了和三太太问好,才特意过来的吗?」

孙姨娘笑道,「也是为了问好,也是为了找人。我打这会子牌,玉美不知道跑哪玩去了。二位太太有瞧见吗?」

大太太和白太太都摇头,说没瞧见。

忽然一阵皮鞋跟在地板上哒哒的响声,白玉香姐妹领着她们最小的妹妹白玉美,一边打闹,一边笑着跑进来,差点撞在两个搬年菊的佣人身上。

大太太忙对她们说,「前头佣人们搬东西,人来人往的,小心撞着。」

孙姨娘也忙数落自己女儿,「玉美,你可太不听话了。要玩,到后面院子玩去。」

白玉美跑到妈妈身边,抱着她一根腿,奶声奶气地说,「不要,姐姐骂人呢。」

孙姨娘笑着把她抱起来问,「你玉香姐、玉丽姐都把你惯坏了,她们舍得骂你?」

白玉丽站住脚,摇摇手说,「小东西不是说我们,说的是碧曼姐。我们刚才就是在后面院子遇上她,让她好一顿骂,所以我们才往这来。」

大太太奇道,「大年三十的,她不在夫家,怎么又跑回来了?她骂谁呢?」

白玉丽抿着嘴不说话,转头去看白玉香。

白玉香性子直,也不避讳什么,就说,「她见着谁就骂谁。把人都骂跑了,就对着东西发脾气。孙姨娘说,她因为甄家姐夫不经过她的同意,借了一百多万给十三哥,气得不得了。大概是为了这个缘故,所以她又跑回来了,连年夜饭也不肯和姐夫一道吃。」

恰好这时候,大司令那头的丁姨娘因要问大太太一件小事,走了过来。听见别人背后议论她女儿碧曼,顿时怒上心头,只是碍着大太太在场,不敢发作,便将眼睛刀子般的往孙姨娘身上剐了两下,笑了笑,对大太太说,「碧曼不懂事,等会太太见了,请教导教导她,反正我是不敢说她一个字。虽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但她是白家的小姐,只有太太才有资格管教。不是我瞧不起自己,只是我想,像我这种身分的人,都没有多嘴多舌的资格。给人做小,就是矮人一截,这是改不了的事实。别以为下巴抬得高,人家就不知道你是姨娘。」

两位太太听了,都明白她这指桑骂槐,对准的是孙姨娘。只是这二位是正室的身分,于她们的立场上,倒不可以说丁姨娘的话有错,所以只能一笑罢了。

孙姨娘平生最恨别人说她做小,受了丁姨娘这样一番言语上的刺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加上两位太太都在这看着,更增加了三分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