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可是我们还可以把对方当……(第2/3页)

姜蝶无所谓地说:“哎呀,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啦。那些号码都是我从路边电线杆的小广告上看来的。”她若无其事道,“不然我好不容易攒钱买的通讯录空着可多难看。”

那个时候,学校里非常流行写同学录。尤其毕业班,不论男生女生,似乎都以写了越多的同学录,以及自己的同学录有多满当为荣。

而姜蝶在这之中,就好像隐形人一般。没人会特意想起她来,觉得让她写是多么光荣的一件事。

“你肯定不会有这种感受的吧。”姜蝶嬉笑,“因为你绝对是课桌被同学录塞爆,谁被你选中写了一页就是一种表彰的那种人。”

蒋阎抿了抿唇,默认了她的猜测。

“但也不怪别人,我那个时候……就没交朋友的心思。总是一个人坐在最角落。”

他低头散乱地翻着同学录,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

那可有太多原因了。

贫穷,阴影,以及……

姜蝶脱口而出:“你曾经有没有过很好很好的朋友?”

蒋阎翻著书页的手指一顿。

但姜蝶其实根本不在意他的答案,自顾自往下说:“我曾经有过。”

就发生在那所西川的福利院,那张别哭的字条,发生在一个小偷和罪犯的孩子之间。

她最好的朋友,十一。

*

姜蝶是那次之后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怕十一,居然他把小五的胸针丢下去都没有被报复。

他们不敢,是因为他们都传,十一有个坐牢的爸爸。

所以,他们同样冷落十一,用这种冷落替代恐惧。

但姜蝶不怕。不对,应该说,那时候的小一并不怕。反正她也双手沾染过罪恶,靠近一个罪犯的孩子有什么关系?他们的身上,或许有同类的气息。

于是,她试着靠近他。

他的眼睛总是不好,戴着眼罩,她悄悄地去问老师,老师说他的眼睛受伤了,不能见光。

她一听就来劲了,跑去告诉他说:“好巧噢,我也不能见光。我在晚上几乎都看不清东西,包括光。”

他终于肯开口回应她:“这不一样。”

“哪不一样?”

“……你是见不到光。”他说,“而我,是见不得光。”

“有什么不一样呢。反正都是被光抛弃了。”她说,“可是我们还可以把对方当作灯泡。”

这一句愣住了十一。

可是,我们还可以把对方当作灯泡。

真的是只有孩子才会大言不惭说出来的话。而恰巧,听的人也是个孩子。

他们也就真的相信,也许彼此真的能成为对方的灯泡。毕竟他们两个在福利院里,几乎是默认不会被领走的存在。拆迁城中顽固的钉子户,又多出了一个。

相比其他更身家清白的小孩子,没人会愿意领养他们的。

她已经接受了这一点,但似乎,十一并没有接受。他还习惯于每天站在廊下,凝视着门口,盼望有一辆车能带他离开。

她并不太懂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执着,但又似乎很明白他的这种执着,只是,她很擅长将这股欲望掩埋下去。

况且,有十一的陪伴,她就更加不强求。

她把自己和十一的序号刻在院子里的墙面上,像是某种证明,拉着十一看着那两个数字,很得意:“我用颜料笔涂上去的。”

然而十一却表情淡淡:“我很快就不会是十一了。”

他一语成谶。

在又一次有车辆进来离开,他们中间的序号又空了一位。他从十一变成了十。

但她还是喊惯了十一,总是喊错。

他无奈地说:“你不如从现在开始习惯喊二,反正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看着他没精打采的样子,突然拉起他:“我们也去坐车吧。”

他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

“干嘛老等着别人来接我们,我们也可以自己坐车离开啊。”她顿了顿,“虽然只是暂时的。”

她手心里攥着两块偷藏的私房钱,偷偷拉着十一跑出了福利院。

他们懵懂地来到公交站,手拉着手跳上了一辆老旧的公车。四边圆圆的,好像一艘柔软的大面包。坐上去心情都跟着飞起来,有一种吃下四片吐司的满足感。

两个人挤到最后一排,并排坐着。她从口袋里翻出一颗草莓味的雪丽糍,递给十一。

他接过的刹那,感受到包装的塑料薄片的余温。

那颗雪丽糍已经被她的口袋捂热,不知道放了多久。

她不舍得地说:“这个很甜很甜的,给你吃。”

十一神色微怔,推回她手里:“你吃吧,我不爱吃甜食。”

“你真的不要吗?这是我最喜欢的糖了。”

他点了下头,看向窗外:“我们要去哪里?”

她像捡了个便宜,欢天喜地地把雪丽糍又塞回口袋,故意吓唬他说:“去把你卖掉。”

他好笑地睨她一眼:“那你会倒贴钱。”

她一脸担忧:“那贴个我够不够?”

两个赔钱货凝重地互相对视,最后一秒破功,彼此相视着哈哈大笑,笑声从后排传来,大到都盖过售票员扯着嗓门的播报。

售票员循声望去,只看见前仰后合的两个小豆丁,他们看上去似乎很快乐。

她继续播报着下一个到站的地址,车门一开,一晃眼,那两只小豆丁就这么消失在沉沉的车厢中。

*

他们下车的地址,非常荒凉。

距离福利院也并不远,大概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但福利院本来就在郊区,周边也自然没什么好景色,这儿只有一片塑料大棚。

十一好像真的觉得会被她卖掉似的,一下警觉:“你带我来这里?”

这里有什么好来的……?

她没支声,双手撑着田间的泥土,一下子翻身进去。

那日是梅雨后的初夏,田埂里弥漫着一层浓郁的雾气,她矮小的背影转进水汽中就像山水画一样被匀淡了,衬得那撮乌黑的一跳一跳的马尾,还有后脖子上的色素痣过分鲜明。

他盯着那颗痣犹豫着,最终也跟着翻进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长长的,泥泞的田埂路,来到尽头的树林。

沿着狭窄的蹊径,他们钻进树木的世界。

一抬头,就是盖住视线的绿叶。微凉的风吹过,满枝的树叶哗哗摇晃,一滴露水被晃下来,滴到他的后背。

他激灵地挺起胸膛,感受着那颗露水在转瞬间被风干。

“春天的时候,老师带我们来这边野餐。那个时候你还没来。”她慢慢停在一颗沉默的大树前,因为它的宽阔,即便风来了也摇晃不起多少声响,故显得很沉默。

与它相比,她就显得话很多。

大概是因为,平时几乎没有人可以说话,积攒了很多很多。十一很羡慕这种能力,不像他,积攒着积攒着,发现人其实可以不必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