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彩云之南的一场恶战(六)

营地。

楚潇陷入巨大的彷徨。

一点一滴过去的时间仿佛变成了可以看得到的鞭子, 毫不留情地直接鞭打在他的魂魄上。

他不知道祝小拾是否还活着, 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不知道能怎么办。

这种恐慌似乎从不曾在他心里出现过。他已经活了这么久, 一切都已经见识过了。令人趋之若鹜的金钱、权力,对他来说都已如过眼云烟。丝毫不开玩笑地举个例子, 从先秦时的刀币到当下所用的纸币,他都成箱拥有过。

凡人奋力去争、耗尽一生光阴才能得到的东西, 他都已看腻了。他从不知道,自己还会陷入这样的巨大彷徨里。

这和祝小拾从前遇险时不一样,甚至和沾染河童病毒命悬一线时都不一样。

那一次,他至少还可以去妖界捉肥遗。捉来肥遗后,他返回人间,她就在医院等着。他回到湖北就找到了她, 安心地看着她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康复。

这一回,她不见了。

黑蝎没有留下任何可循的痕迹。他所面对的, 是一望无垠的大地, 还有比大地更大的蓝天。

这要怎么找……

就算是几位正神下界,大概都无可奈何。

石洞中,祝小拾咔吧将最先出击的那人胳膊后拧,惨叫声顿时击荡四方:“啊啊啊啊啊——”

她在极度虚弱中哭出的眼泪还未干, 又抹了一把,机械性地俯身横扫,将凑近的几人尽量逼退。

这注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再残酷些说, 按照蛊妖的要求,他们要耗到只剩一个人活着才能出去。

于是不及祝小拾缓几口气,一只手就又钳向她的肩头,使了十二分力,将她狠扔向石壁。

“咚——”巨大的撞击力令祝小拾头晕眼花,下一秒,一记勾拳迎面打来,口中顿时血腥气飘散。

祝小拾眼前一阵阵发着白光,耳畔的嗡鸣响了一阵又一阵,几息过后,她被人拎着衣领一把按在墙上。

在恍惚中,她依稀看出那是刚才被她拧胳膊的男人。

他大概已在这方石室里熬了很久,看起来形容枯槁,但力气却还是出奇的大:“横是吧!你再横一个!老子一会儿就吃了你!”

男人满目凶光,被打懵的祝小拾昏昏沉沉地看着他,浅眯的双眼看上去很有蔑视的味道。

于是男人怒了,又一记勾拳打上去,连带一把扯下她颈间的项链作为宣泄。

皮绳将脖子绷得一疼,旋即断掉。祝小拾在刹那中触电般清醒了两分,怔怔地循着项链被拽下的方向望去。

男人的咆哮犹在继续,带着连日来压抑的不甘,尽数吼在她身上:“你他妈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老子眼看着都活不成了,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出去?!”

祝小拾涣散的目光还在寻找,终于,定在了他垂在身侧的左手上。

被扯断的皮绳攥在他手里,两颗珠子、一片扇形在上面摇摇欲坠,火光在上面映照出浅浅的光泽,温柔恬淡,像是凝结了许多人世间美好的东西。

祝小拾眼眸抬起,直勾勾地看向眼前拎着她的男人。

——一霎里,石室里的气氛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种叫做直觉的东西扯动了每一个人的神经,在旁沉默围观的几人都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咆哮的男人也不禁一愣。

转瞬间,祝小拾猛然发力,悬在半空的双脚侧划着勾向男人后腰。她用尽遍身的力道缠住他猛力一坠,二人一齐栽倒在地!

祝小拾按在男人身上扬手就照脸一拳,凶狠在她脸上升腾到可怖,在篝火映照中,连嘴角的血迹都变得像是原始部落象征性的彩绘一般,狰狞地恐吓着敌人。

“妈的你敢抢我项链!!!”祝小拾左右勾拳轮番上阵,平日看上去并不明显的肌肉在此时完全暴起,“那是我的阳寿和我男朋友鳞!你他妈也配动它!!!”

男人被打蒙了,其他几人都吓蒙了。

没人知道这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姑娘这会儿是打哪里来的力气,更没人敢贸然上去拦她。

一分钟后,祝小拾稍微冷静。她停住拳头,铁青着脸看看眼前面部完全青肿的男人,从他手里夺回项链小心地收进口袋,然后紧咬着牙关,强撑起身。

她转过头,凌乱的头发和脸上的血迹相呼应,看起来很有些不人不鬼:“还有谁!”

“还有谁要吃我!一起上!”

少女嘶哑的嗓音像是跌入绝境的幼兽吼声在石室里回荡。但一时间,真没人敢再跟她较量。

这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其实认真来说,如果这时再冲上来一个,祝小拾大抵是要完犊子的。但当下,他们就是被她这疯丫头般的气势镇住了。

说白了,愣的怕横的, 横的怕不要命的。祝小拾现在就是那个不要命的。

于是接下来,石室里进入了短暂的“休战期”。

另几人在无声的默契中各自坐到石壁边,祝小拾喘着粗气看看他们,也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

艹,好累。

她擦了把汗,几乎已疲惫到劲头的身体中每一寸都在酸痛,连脑神经都被牵动着阵阵发麻。她急需要好好休息,可就算是大脑都完全歇不下来,毫不配合的在百转千回地思考各种事情。

理智让她不受控制地判断当下的局势——看起来,在这方石室里,人类的道德观和底线都已经被击破了。他们真的会吃人,并且已然无甚负罪感可言。但好在,当道德观击破的时候,生物本能里的等级感就冒了出来,所以他们会怕比他们强大、比他们更能打的同类,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现在可以休战。

而感性思维,令她在冷静判断的同时,无可遏制地一点点悲观起来。

祝小拾其实不是个矫情的人,至少绝大多数时候不是。可现在她是了,因为求生欲完全占据了上风。

而求生欲作为万千生物最本能的欲望之一,是不讲道理的——这种欲望的存在,远比“道理”诞生得要早。

于是她开始想很多事情,想童年、想人生、想楚潇。

她想起自己打小就要强。她想起小时候她还和师兄们一起住的时候,换饮用水之类的体力活都是师兄们轮着干。那本来是照顾她,可她觉得不服,非要跟师兄们抢。八岁的她抱着十升的大水桶咣当就放上去了,七师兄在旁边嗑着瓜子摇头说她这样以后一定嫁不出去。

那时她没搭理七师兄,多年来也一直认为七师兄是错的。在她心里,她就是不觉得自己比师兄们差、不觉得女孩比男孩差,觉得一直独当一面的自己,就是自己所喜欢的样子,当菟丝花不是她的风格。

可现在,她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后悔。

或者也不是后悔,只是忍不住地开始设想起另一种可能——假如她稍微弱一点、稍微温柔一点,楚潇那天是不是就会更拼命地救她?她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处绝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