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糍粑

吴茉香嫁过来的时候刚及笄不久,也就十五岁。进门之后恪守妇道,又哄得老人家开心。男人都是爱好新颜色的,宠得吴茉香上了天。

那会儿都说吴茉香得宠,只怕不久就得扶上正位。传言多了,宅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事儿。

吴茉香挑了一天晴的,直接跪在了老人家面前,声泪俱下,什么姐姐尸骨未寒,可不敢让人戳自己脊梁骨。愣是说得原本有那么点扶正意味的傅盛绝了心思。

没过多久,吴茉香就怀上了孩子。

傅骁玉还记得那天,他从国子监回来。正是赶集的时候,街上到处都是人,挤挤嚷嚷的。他腰间的钱袋不知道被哪个小偷抢走了,马骋急忙去追。

四下都在忙活自己的,只要不是自己钱袋丢了,就没几个愿意花心思帮忙的。

那钱袋里有一小块翡翠手串,是傅骁玉亲娘爱盘的,傅骁玉随身带着。

平日里风雨欲来不动声色的傅骁玉难得黑了脸,摸着空荡荡的腰间,咬碎了一口银牙,恨不得翻天覆地把那小贼找出来。

正是这时候,有个穿着布衣的小男孩儿冲了出来,把一人直直地踹进了菜篮子里。那人张嘴就骂,没骂出口呢,男孩儿就把一烂西红柿给塞他嘴里了。

“这是你的吗?”

傅骁玉看到伸过来的手,钱袋就在那手心里。

银丝嵌的边,丝绸带祥云白鹤的底纹。

翡翠手串就在里头,一点都没坏。

那男孩儿不顾傅骁玉的打量,把钱袋直接丢给了他,说:“要出门溜达就别打扮得这么让人想偷,别人都是布袋,就你是丝绸,不偷你偷谁?”

傅骁玉听得勾着唇笑,说道:“小郎君这是哪儿的道理,难不成我被偷反而是我的错?”

男孩儿摆摆手,说道:“偷窃自然是不对的,但规避这样的祸事你自己不也得做点什么吗?只有千日做贼的,可没有千日防贼的。”

话说完,底下那小偷就被马骋摁去衙门了。

男孩儿干完自己的活儿,从腰带缝里掏出两枚铜板买了糖葫芦,啃着往远处走去。

年纪不大,个头矮。穿的衣服并不贵重,估计是特意换了衣服出来玩的。衣服鞋子裤子都换了,唯独忘了那发带。绣着柳叶的发带底下带着两颗东珠,绑在头上随着走路姿势晃来晃去,偏生那小郎君是个走路不安生的,晃着那长长的发尾,格外有生命力。

傅骁玉就惦记着那男孩儿的发尾,回了家。

府上一片祥和的喜气,管家带着众多仆人出来,面露喜色。瞧见了少爷回来,乖乖领着磕头,说:“少爷,继夫人有喜了!”

傅骁玉的笑还未收,堪堪挂在脸上。年轻还不知道如何掩饰表情,明明想要生气却憋出了一股子笑意,看得人难受至极。

跟我道喜干什么,我的种?

傅骁玉可不敢把这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整理了一下表情进入院子。隔远远的就瞧见了围着吴茉香的众人。

嘘寒问暖,关切不已。

吴茉香看到傅骁玉就要下床,被傅盛拦住。

傅骁玉微微挑眉,刚走近,手就被吴茉香拉住,说:“骁玉回来了。以后你就要做哥哥了,不知道是个女孩儿还是男孩儿,真希望他能跟你一样学业有成,早早地光耀门楣。”

光耀门楣。

为傅府。

场面话说得动听,傅盛疼惜她年纪小受孕不易,什么好的都给送到她的院子里。

傅骁玉则回了自己院子,在他娘亲的牌位底下跪了一整晚。

想起他娘的手串,想起他娘的音容笑貌,又想起了那长长的发尾,跳动的生命力......

傅骁玉和继夫人吴茉香依旧维系着表面感情,至少在傅盛面前是这样。

傅骁玉得顾忌傅盛和家里老人的心,不能直接对吴茉香动手。

吴茉香也得惦记着傅骁玉朝廷命臣的身份,不敢造次。

这么多年相安无事,吴茉香抓不着傅骁玉的小辫子。

没想到出去溜达一圈,回来竟听说这么个笑话,乐得她是大晚上都憋不住笑。

傅骁玉吃了熊心豹子胆,跟镇国府提亲,真是脱了裤子转磨——转着圈现眼。

傅盛正在气头上,吴茉香安抚着他,轻声说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看骁玉长这么大,哪回是听了劝的呢,孩子就是这个性......”

“这么荒唐的个性!迟早给我掰回来!”傅盛气极反笑,甚至想动用家法好好把傅骁玉收拾一顿。

傅骁玉被指着鼻子骂也不见怒,看了煽风点火的吴茉香一眼,说道:“这事儿儿子有自己的考量,镇国府还没发火呢,您先把儿子批得一无是处。知道的是教训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镇国府的文乐才是您亲生的种呢。”

“你再给我胡说!”

傅骁玉在口舌战争上赢了一分,可不敢得寸进尺,拱手说道:“儿子还想起来有点事儿没做完,先去书房,爹旅途疲累,早些休息。”

说完就往自己院子走,背影那是一个潇洒,气得傅盛又开始捶胸顿足。

苍天有眼,这孽子的个性到底是随了谁。

不止傅府被闹得鸡飞狗跳的,镇国府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

文乐先是惩戒了思竹,又是送走了丫鬟,动静大得毫不遮掩,像是故意给人知道似的。

领了罚的思竹回了院子,跪石子路上一夜,现在走路都踉踉跄跄的。

好不容易滚到了文乐的屋前,思竹又是撑着门跪下,磕了一个响头说:“少爷,思竹回来了。”

“进来。”

层层叠叠的布帘让文乐的声音不是很真切,但也足以让思竹听到。

进了屋,屋子里不如别人家少爷住得那般豪华。

文乐不贪图享乐,唯独在吃上头有点挑剔。至于别的,能睡能住就行,懒得折腾别的玩意儿。

进屋就能瞧见一个小正厅,放着桌子,后头是个屏风,再往里走就是文乐的住处。旁边是耳室,平日里伺候文乐的小厮就住这儿,方便听文乐的命令。

屋子里放了很多兵器,书柜上放着的也都是兵书。

唯一可称得上玩乐的,就是那沙盘。

还留着文乐大哥走之前教给文乐的雁形阵。

“知道错了?”

思竹又跪了下去,这回没敢顾忌伤处,怕招文乐不痛快。

“回少爷的话,小的知错。身处永乐苑,少爷就是无二的主子,不该瞒着您,更不该打着老夫人的旗号瞒着您。”

文乐满意地点点头,虽说心里还有些窝火,但思竹到底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小家仆,不好多下他面子,亲自起身把人扶了起来。

桌上放着一叠糍粑,上头沾着黄豆粉,闻着香喷喷的,十分诱人。

文乐以前吃甜的吃坏过牙,老夫人对他院子里点心分例管束得十分严格,甚至不管他在外头花了多少进项多少,只对他的点心吃了多少过问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