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羊肉馍馍

马车上安静得仿佛死寂。

文乐托着腮帮子出神。今天他们闹得有些大,声音一点没遮掩,不知道明日会有多少人又开始八卦,多少人拿着算盘掂量他和傅骁玉到底谁高人一等。

想着想着,文乐就瞥到周崇。

严伯在外面骑车,周崇跟个怨妇似的,咬着手帕说:“一个什么功名都没有的没教养的小王八蛋,还礼部尚书的儿子,礼义仁智信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糟心玩意儿......”

文乐想笑,把他那咬得不成样子的手帕扯了下来,说:“我都没生气,你气什么?”

周崇气愤得不行,说:“我就生气你啥事儿没干,愣是让人这么诋毁。他们知道啥啊!光我瞧见的,就有好几次傅骁玉上赶着找你,怎么在他们嘴里倒成了你追着他不放了,跟谁乐意似的?”

就这么一路听他骂人听到皇城根脚下,周崇还得赶着宫禁回去,说:“要不你今天跟我一块儿回去?”

文乐摇头,说:“可别了,我明天休沐,后头回宫给你带炸糕。”

周崇知道劝不住他,想了想说:“虽然......你也不用太忍着,实在不行你把名号记下来,等我找着机会收拾。”

话没说透,文乐明白意思,道过谢后,目送着严伯带周崇进宫门。

文乐家里这情况受众人敬仰,百姓爱戴,但可不怎么受高位的人喜欢。老夫人不催他学习不催他练武,只希望他少让上头那位惦记几分,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

这些道理,文乐一直都明白。

要不然,以他以前在塞外的脾气,今天那尹柳敢开口论他的是非,早八百年就让他撕烂了那张嘴。

文乐憋了一肚子的火,深吸一口气后,没让思竹接,自己走着路回了镇国将军府。

文乐的院子里没几个丫头,都是小子,老夫人家教严厉,不肯让他被床帏之事绊住脚。

思竹伺候他洗漱,整个人都钻进了浴桶里。

虽说塞外环境艰苦,文乐好歹是嫡孙,该有的分例一点不少。自小就是爹疼娘爱,哥哥护着,哪儿背后让人这么编排过。

文乐想着觉得有点委屈。

塞外民风淳朴,他当上百夫长的时候,还担心有人会背后指着他脊梁骨骂他,说是靠家里荫蔽上位。

结果后头跟着新兵营回城镇的时候,百姓感激他剿匪回来,酒楼上、街上,到处都是投掷给他的格桑花,火红一片。

明明塞外冷硬的土地,却被肥厚柔软的花瓣铺垫。文乐轻飘飘地走回了家,抱着那把银枪,回屋摸着手掌心的老茧,哭得直抽抽。

他应得的,那些百姓的爱戴追捧,他文乐受得起。

回了金林,百夫长换成了少将军,品位上升,手底下的人手却被穿插编排,重新归纳进了不同的队伍。

文乐没机会和那群人推演沙盘玩乐,也没办法继续带着那银枪上街,恶霸混混都绕着他走路。

银枪已经封存在箱子里,他的一身戾气也收了干净。哥哥说乐儿是百夫长,穿着的盔甲上浸透着祖辈的鲜血,是荣誉。

可文乐现在却觉得少将军那盔甲重、沉,压得他喘不上气。

就如同尹柳所说,那是皇帝为了拔掉他权力的一个空名,是受祖上荫蔽得来的奖赏。

文乐把脑袋沉入浴桶中,水里有药物。自小在塞外生活,他的身子骨已经受不了那寒毒,每次沐浴都得在水里加上性热的药材,以缓解他冬日骨头的酸痛。

水都凉了,踩着药包,文乐甩了甩湿发,喊了声:“思竹!”

进来的人拿着帕子,替文乐捂干头发。文乐舒服地叹息了一声,说:“水有点凉了。”

“天冷了,别泡太久。”

文乐听到这声,瞪大了眼,回头看着手拿帕子的傅骁玉,猛地蹲回了浴桶里,蜷缩成一团,说道:“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思竹呢?”

门外的思竹被马骋捂着嘴往外拖,直接拖到了院子外头。

思竹踹了马骋一脚,说:“登徒浪子!将军府你们都敢乱来!”

马骋被踹个正着也不喊疼,一把扣住思竹的腰不让他进去,说道:“我们进来可是得了老夫人的恩准的,可不是乱来。”

“少爷还在里面呢,你撒手!我要进去!”

“人家小两口聊天,都不需要你当小红娘,上赶着往上凑干嘛呢?”

思竹气得不行,吼道:“什么小两口!再胡说我让侍卫大哥撕了你的嘴!”

两人吵吵闹闹,声音一点也没有传到屋里的两人耳朵里。

文乐半个脑袋都快埋进水里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心想自己未着一缕该怎么脱身。

傅骁玉长手一伸,将他快干的长发挽起来,说:“通报过老夫人才进来的,放心,我还不至于‘离经叛道’到这种程度。”

文乐水下的手捂住了关键地方,不知道是不是水热得很,让他整个人都是燥热不堪的。

傅骁玉跟到了自己家一样,摸索着找到了文乐的衣柜,拿了几件自己喜欢的衣服,挂在屏风上,说:“你先换衣服,澈儿说谢谢你上回替她梳头,特意找塞北的师傅做了羊肉馍馍,一会儿尝尝正不正宗。”

说着人就出去了,一点声响都没有。

文乐顶着绾好的头发等了一会儿,确定外头没动静后,快步起身。

是他把傅骁玉想太坏了,人家要什么人得不到,非得守着自己这三两肉不放?

穿好了衣物,文乐一掀帘子就撞上了傅骁玉的胸膛,对方笑了下,俯身说:“还真长了。”

文乐一愣,见他视线飘向了下三路,瞪大了眼抬脚踹他,说:“就知道你会偷看!”

傅骁玉也不躲,任由他发脾气,把门一关,拉着人进屋吃夜宵。

文乐化悲愤为食欲,抓着羊肉馍馍吃了两大个,才缓过劲儿来。

“你今天来找我干嘛?不会就帮傅澈送吃的吧?”

傅骁玉笑意微敛,说:“尹尚书今日拜访傅府,带着尹柳。”

文乐吃东西的动作顿了下,说:“哦,然后呢?”

“镇国府家中只有女眷,又摸不准你什么时候休沐,尹尚书想登门道歉,怕唐突了,所以托我来。”

文乐放下馍馍,说:“你替他们道歉来的?”

傅骁玉摇头,拿着手帕将文乐手上的碎屑擦掉,说:“不是,我是为了自己来道歉的。是我没处理好,让你招人非议。”

文乐脸色稍微好了一些,收回了手,自己拍拍碎屑,说道:“我没生气,让尹尚书不用上门了,闹到老夫人那儿,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傅骁玉打量着文乐的脸色,斟酌了一会儿词句,突然垂着头笑了一下。

文乐看他,说:“你笑什么?”

傅骁玉替他斟满茶,说:“笑我自己,平时里口若悬河,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临到头了,想哄哄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