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楚栖小时候也玩过蛐蛐儿,萧妃用了一个几块石头围起来做了一个斗兽场,缝隙用湿漉漉的泥巴糊住,防止小虫不小心逃脱。

因为那个时候,对于他们来说,碗筷都是奢侈的东西,更别说装小虫子的陶罐了。

楚栖在路上的时候还在想,或许神君会好奇他的新玩具,说不定可以借此和他说说话。

到了地方才发现,小筑内一片漆黑,连一盏灯都没了。

到处都弥漫着‘休息勿扰’的信息。

大宝贝气性还真大。

楚栖只能回了自己的小厢房,拿夜明珠照亮昏暗的室内,然后将蛐蛐儿放在桌子上,一个人逗弄了一会儿。

半开的窗前,有人瞧了他片刻,确定方才不知跑哪儿去的小孩一切如常,并且根本没把让他心绪万千的事情放在心里,遂旋身离开。

早该想到,楚栖那样的性子,岂会真的将谁放在眼里。

第二日,张子无一大早就来找他玩了,楚栖难得找到小伙伴,很快靠着两只小虫与他打成一片。

楚栖的任何情绪都表现的太纯粹,开心了就放声大笑,惹急了就穷凶极恶,在他心里,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分开谈论,而且说不尽的歪理。

如果不是听青水亲口说楚栖与神君正在闹别扭,单看他这输了跳脚,赢了蹦跶的模样,还真是没心没肺的叫人扼腕。

他心中信了青水的话,稍稍安了心,也未多此一举再提那事儿。

无妄如今寄居神殿,却并未因此疏忽弟子们的课业,于是张子无没陪楚栖多久,就告辞离开了。

他一走,楚栖顿时百无聊赖,搁在平时他还能再去找神君玩玩,就算是看着他提笔写字也能感觉时间流逝飞快,更别提时不时还能抓着人摸摸抱抱,可现在神君是真的不理他了,走哪儿都关着门,楚栖想死皮赖脸黏上去都毫无办法。

他呆坐了一会儿,望向了一侧的镜子。

铜镜里面映出了一张精致无双的脸。

哪怕羊脂裂纹,这张脸还是极其好看,是叫人一眼看去就会喜欢的骨相。

镜中的少年凑近,长睫掀高,眼部肌肉扩大,仔仔细细盯着自己的双眼。

楚栖的眼睛是真的漂亮。景帝说他的眼形有些像阿娘,但他的瞳仁更加亮,也更加黑,亮的纯粹,黑的也纯粹,质感像点漆,眼神光却似明湖。

楚栖抬手,摸了摸自己根根分明的睫毛。

完全站在观赏的角度,楚栖也觉得这双眼睛极其好看,但他不能全都给神君,要留一只来观察对方的反应。

如果神君不喜欢他的礼物,那就说明青水撒了谎,他就去把青水的眼睛跟舌头一起摘了。

如果神君喜欢……

楚栖转了转眼珠,转身去翻了翻自己的小包裹。

应该会有点疼,不过还好,他有神君给的止疼药,那东西效果很好,多吃几颗,稍后用灵力封住眼周血脉,应该也不会流太多血。

他将长发绑在脑后,重新来到了镜子前。

他知道的,在这个世界上,想要拥有什么东西就一定要拿什么东西去交换,就像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

止疼药可以止疼,但是触感依然存在,老实说不太好受,楚栖轻轻哼了一声。

血滴在了镜前的桌子上。

他认真将眼周的血液擦干净,五指聚起灵力,凝成实质般的琉璃,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取下来的东西封在里面。

他举起来去看,透过阳光,里头及时封存的珠子似乎还带着眼神光。

他有些得意。

没有人能送出比他更好的礼物了。

如果有,那就毁掉。

他噔噔跑了出去。

“师父,师父。”

那要命的冤家又来了。

准备送他回去的时候,神君几乎把近期炼的所有药都给他带上了,如今药房空缺,还是要再做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他已经走在了出小筑的青石小路上,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他不慌不忙的步伐变得略显仓促,楚栖急吼吼追上来,抓了个空。

就像他那天追着神君跑一样,明明近在咫尺的身影在在他快碰到的时候又陡然变得很遥远。

但如今的楚栖已经不是年前的楚栖了,他再次追了上去,拉着神君袖口:“师父,你看看嘛。”

神君目不斜视地扯回袖子,语气冷冷:“不看。”

“看看嘛,师父。”楚栖用尽全力,也只是勉强追在他的身后,但这也是神君纵容的结果,若对方真的想躲,他必然连衣角也够不到的。

止疼药的效果逐渐在消失,楚栖今日流失了大部分灵力,很快气喘吁吁:“师父,师父,好师父……”

神君抬手,轻轻将他甩开,道:“有事好师父,无事老顽固,你要上天了。”

楚栖额头留下了汗水,受伤的地方开始隐隐地疼。怎么都追他不上,他心中起了火气,蓦然狠狠一扔:“爱要不要!”

该死的青水,居然又骗他。

楚栖磨了磨牙,转身大步离开。

那灵力融成的珠子被他直直扔出去,滚到了神君的视线范围内,他下意识停住了脚步,伸出五指将珠子捞起,看清里头包裹的东西之后,瞬间瞳孔收缩。

“你给我站住。”神君望着那珠子转身,道:“你又去摘了谁的……”

收缩的瞳孔陡然放大。

手中药筐坠在地上。

那张覆盖着羊脂裂纹似的脸上,多了一个血窟窿。

精致无双的骨相,剩下的那只眼睛一如既往的黑白分明,与那窟窿并列。

一半善童,一半恶鬼。

心脏毫无预兆地被丢进了臼里,毫无预兆地被杵子捣的稀烂,毫无预兆地血沫飞溅。

他失色,失态,失声,“楚栖……”

脚步也乱了方寸。

他主动靠近了楚栖,抓住他的肩膀,又生怕将他弄疼了,颤抖着想去触摸楚栖的脸,又不敢真的碰到一样,在空中虚虚地张着,指头打着哆嗦。

他的声音哑了,仿佛猝不及防地遭遇了极致的痛:“你做了什么……你,你对自己,做了什么?啊?”

楚栖观察着他,生气的神色因为对方的反应而渐渐缓和,他松开了捏紧的五指,眼睛亮了几分:“因为想送师父礼物。”

“为什么……为什么啊?”他大概从未如此失态过,从气息到声音都微微撕裂着:“你疯了吗?”

楚栖没有回答,他心中得意坏了,他轻轻耷拉下眉眼,略显委屈地道:“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我,我生气……”神君终于回过了神,他想到什么,一把将脸色苍白的楚栖抱了起来,勃然大怒:“青水!青水——!”

司方神君阳春白雪,优雅如松,在任何时候,他都高高在上,冷冷淡淡。哪怕南唐建国之时,浮尸遍野,满地疮痍,年幼的青水跟在他身边,拽着他的衣角,仰起脸去看的时候,也只瞧见他行尸山血海如跨千山暮雪,轻松随意,不疾不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