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按摩

*

住进ICU(重症监护室)的病人, 都是各科室转过来、踩在生死线上的危重症病人。

有的处于昏迷状态,始终未转醒,上级专门派了个小医生在床边站着, 时刻观察生命体征。

醒来的也几乎无法说话, 只能颤颤巍巍在板上写字, 告知护理人员自己的需求。

监护仪的显示屏上, 跳动着各式的波线与数字, 瓶装袋装的液体被高高吊起, 药液通过细长的管子输进病人体内。

病人们不说话,病房里却不安静,医疗设备的“滴滴”声, 呼吸机的警报声, 随时会响起。

这里和肿瘤科一样, 都是与死亡打交道的科室。

不同的是, 肿瘤科面对的是漫长的、渐进式的死亡, ICU里的死亡,每时每刻都可能发生。

这里不允许家属陪护,护士、护工会照顾病人, 家属每天下午有30分钟的探望时间。

鹿饮溪凭借那身白大褂,才能在上午进来。

她只待了两分钟, 就脱下隔离服离开。

ICU的门外, 有几个零星守候的家属, 隔着一道厚厚的门,隔着那层朦胧的玻璃, 张头探脑,想看一眼自己的亲人。

医院宣传科的干事换上了隔离衣,扛着相机进来, 给床边的何蓓拍照,采访何蓓的父母。

院内员工见义勇为、急诊、心内、ECMO团队极限抢救的事迹已经在院内传开

——是院领导们最喜欢的宣传素材。

为了扩大影响力,不仅要在院内宣传,还要登报宣传,什么都市报、晚报,当地的电视台都要上一上。

这是老一辈喜欢的、又红又专的传统宣传模式。

自从90后、95后进入事业单位,各种宣传方式也变得接地气起来,微博、抖音、微信公众号、小视频一个没落。

有时拍摄出一个火爆全网的说唱小视频,全国各地医院的宣传科几乎都会过来调研取经。

是家医院都希望扩大自己的知名度,所以有时候还挺喜欢与影视片、纪录片一类的剧组合作。

鹿饮溪回到肿瘤病区时,看见简清戴着口罩,脊背挺得笔直,站在病区的走廊上,接受本市记者的采访。

她的余光瞥见了鹿饮溪,示意摄影师暂停拍摄,把鹿饮溪喊了过来,一本正经和记者介绍:“她是第一个目击者,当时她发现患者神情不对劲,拉着我过去实施心肺复苏,具体情况你让她说,我还有病人要处理。”

鹿饮溪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几年,练出了一身敏锐的宣传嗅觉,摘下口罩,露出招牌性的笑容,找到最好的角度,站在摄像机前,和记者聊了起来。

她猜到这是简清给她留的机会,否则以那个冰块的性格,不一定会接受记者采访。

鹿饮溪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还花了不少时间,手绘了一些感冒、病毒性心肌炎、心肺复苏的漫画图,用以科普。

*

中午午休时间,两人在食堂吃了饭,回家休息。

简清换上了睡袍,在阳台上晒冬天的太阳,鹿饮溪黏着她,坐在她身边,和她一块晒。

太阳打在身上,暖意融融,简清剥了一个砂糖橘,捏着,假意送到鹿饮溪唇边。

鹿饮溪瞥了她一眼,又低头看着眼前修长白皙的手指,嗅着橘香,眼里晕开一丝笑,笑意有些羞涩。

张开了嘴正要咬。

“让你闻一闻而已。”简清迅速收回手,把砂糖橘送进自己嘴里。

逗猫玩似的。

鹿饮溪轻哼一声,撇开头,自己三下五除二剥了一个吃,吃完还要骂简清一声:“幼稚。”

简清面不改色,问:“不睡觉,黏着我做什么?”

鹿饮溪转回视线,认真道:“我想看看你的膝盖。”

简清有意曲解她的话:“你要看我的腿?”

“我说膝盖!”

简清想到她前几天抱抱要收费,也给自己标了价,面无表情道:“两百元一次,1分种以内不加收费,1分钟以后每多看2分钟,加收一百元。”

在她的价格上,翻了一翻。

鹿饮溪指了指简清的膝盖,一字一句问:“你这膝盖金子做的?”

简清不回答。

爱看不看。

鹿饮溪打开支付软件,转了二百五十元给简清:“我就看两分钟。”

简清收了钱,犹豫了一秒,撩开睡袍的下角。

从小腿,一路撩到膝盖,露出一片洁白无瑕的肌肤。

她个子高,双腿笔直修长,腿上肌肤在太阳照射下,白得几乎有些反光。

鹿饮溪怔了片刻,把视线挪到她膝盖上。

膝盖一片淤青。

她昨天跪在地上抢救了十多分钟,按压力度又大,膝盖作为受力点,必然有所磨损。

鹿饮溪的心泛起密密匝匝的疼意,轻轻抚上膝盖:“这……要不要上点药?”

温暖的触感落到膝上,简清转开视线:“不需要,明后天就消了。”又放下睡袍下摆,遮住自己的小腿,“你没说你要摸,加钱。”

此刻鹿饮溪满心满眼都是心疼,没理会她的逗弄:“我的钱还不都是你的,左口袋进,右口袋出,有意思吗?我给你按摩抵债,好不好?”

她从前学过一些按摩手法,说是能助眠,她也没在别人身上试过,就先拿简清做试验。

简清拢了拢衣领,神情冷淡:“又要打我?”

她没忘记那响亮的一巴掌,以及手掌上至今未消的疤痕。

简清思路跳跃得很快,鹿饮溪却瞬间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咬牙说:“就是单纯的按摩,没有陪.睡。”

“哦,那你按吧。”

“进房间按,你在这里,我把你按睡着了,又不能抱你进去。”

简清穿着睡袍,摇曳生姿地走进去了。

她穿常服和白大褂时都透着股冷硬强势,拒人以千里之外,唯有在家套着睡袍时,会流露出十足的女人味。

鹿饮溪跟在她身后,心想,这样的她,只有自己能看到。

真好。

转念又觉得自己卑鄙自私。

明知该保持距离的,为什么要靠近?

她从前演偶像剧,男女主会因为避免伤害而刻意保持距离,刻意伤害,虐身虐心顺便虐观众。

从前她不理解为什么要那么做,导演说那样演就那样演,演出来的效果一度很浮夸,至今还是她的黑历史。

如今,算是明白了几分。

如果注定要分开,看不到两人的未来,那还要不要靠近?

靠近了再离开,是否是一种更大的伤害?

鹿饮溪有意逃避这些问题。

此时此刻,她不想思考这些,更不想刻意伤害简清,她只想对她好一点。

“这样的力度够不够?”

简清躺在床尾,鹿饮溪揉按她的耳朵、头皮。

“嗯……轻一点……”

鹿饮溪的动作不娴熟,按得简清有点疼。

简清闭眸道:“你是不是第一次给人按?拿我当小白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