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冥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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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 艳阳高照,阳光透过绿叶间隙,在地上投下星星点点的斑驳。

鹿饮溪眯眼打量叶子上的光晕, 从千丝万缕中理出一点头绪。

她尝试去改变一个人物的命运,她一度以为自己成功了,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

可如今……怎么会这样?

哪一步走错了吗?

是一场意外,还是命中注定的安排?人物结局不可更改吗?

从前赵老师的死亡,只是一个迷迷糊糊的猜测,如今, 何蓓的死亡像是进一步确认了这个猜测。

简清坐在亭子的石桌前, 慢条斯理吃完饭, 看了一眼鹿饮溪的背影, 劝慰她:“生死有命, 别想了。”

鹿饮溪转过身, 看着简清, 欲言又止。

生死有命吗?可如果是你的命呢?

简清察觉出一丝异常, 淡淡挑眉,问她:“怎么了?”

鹿饮溪看着她, 摇摇头,轻声说:“我不认命。”

凭什么要认这样的命?

她一向温和的神情蓦然变得严肃,继续对简清开口:“你也不许认命。”

简清沉默片刻, 唇角微微勾起, 冷淡神情就此消融几分:“坐下。”

鹿饮溪敛了严肃的神情,听话地坐下。

简清拿出一包纸巾,抽出纸替她擦拭唇角,淡声道:“要好好吃饭。”

鹿饮溪抢过她手里的纸巾,自己擦, 没想明白不认命和好好吃饭之间的关联。

吃饱了才能和命斗?

她不懂就问:“是什么大道理?”

简清慢吞吞收拾桌子,瞥她一眼,实诚道:“没什么道理,你瘦了很多。”

鹿饮溪:……

“瘦了……也挺好。”鹿饮溪抬手看了眼手腕,腕处尺骨茎突凸得特别明显,她摸了摸那块小骨头,“大病一场,不用减肥了……”

简清没再说话,丢了垃圾,陪鹿饮溪在亭子里坐了会儿,就催她回病房午休。

鹿饮溪站起来,走了一步,又停下:“简老师,你背我。”

简清神情冷淡,乜她一眼,说:“你肺不好,不是腿不好。”

鹿饮溪拉着她的衣角晃了晃,盈盈一笑,笑里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就背一次好不好?好不容易瘦下来了,等我以后回到一百多斤,你就背不动了。”

简清冷冰冰盯着鹿饮溪。

鹿饮溪不畏严寒,继续晃她的衣角。

简清挥开她的手,在面前蹲下,背对她,叹说:“多大的人了。”

“不大,才20。”目的得逞,鹿饮溪笑着趴上去,搂住简清的脖颈。

下班时间,简清没有穿白大褂,穿着半高领白色羊毛衫,黑色牛仔裤,平底小白鞋,白黑白,高高瘦瘦,十分休闲随性的打扮,像个寡言少语的邻家姐姐。

鹿饮溪趴在她背上,在她耳边嘀嘀咕咕:“你这几天吃的好不好?”

简清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在长廊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老样子。”

两个人的动作有些惹眼,四下不少人望过来,目光在简清脸上梭巡几秒,闪过一丝惊艳,对上简清冷冰冰的视线后,迅速缩了回去,过几秒,又怯怯地、略带好奇地看过来。

鹿饮溪注意到他们的目光,眼珠一转,拍了拍自己的腿弯,颤声开口:“姐姐,我的腿什么时候能恢复?医生说我这辈子站起来的希望渺茫?是不是真的?”

简清脚步一顿,沉默了会儿,配合她的表演:“不是,我会找医生治好你。”

鹿饮溪把头埋在她颈窝,肩膀一颤一颤:“那他们一直看我的腿做什么?他们是不是看我腿瘸了,在笑话我?”

简清扫了眼四周,说:“不是,没人看你。”

周围人听到鹿饮溪惨戚戚的语调,又收到简清警告意味颇浓的一瞥,再不敢望过来。

鹿饮溪埋在简清颈窝里偷笑,温热的气息呵得简清心头泛痒。

又走了一段,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

简清问:“好玩么?”

“挺好玩的。你气息现在都还挺稳的,体力不错。”鹿饮溪拍她的肩膀夸她,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你这几天睡得好不好啊?”

简清淡声道:“老样子。”

其实这些天食无味,睡难安,睁眼闭眼都是鹿饮溪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模样。

鹿饮溪继续问:“过马路有没有磕着碰着?”

“咒我?”

鹿饮溪搂紧简清,轻声笑了笑:“没有。”

才不舍得咒。

她只是觉得自己病来如山倒,病得稀奇古怪,担心简清也受到什么不可抗力的影响。

毕竟,当初是自己拉着她,共同去尝试改变人物的命运。

鹿饮溪下定决心,从今以后,再做什么试图改变剧情的行为,一定不拉着简清一块做了。

就算冥冥之中,真有什么因果循环轮回报应,统统报应到自己这边来,千万不要伤到她。

简清没再说话。

鹿饮溪想起那天急匆匆跑来急诊室、哭着几欲给自己下跪道歉的中年夫妻,前额轻轻碰了碰简清的后脑勺,又问:“何小姐的父母会不会很难过?他们一定在懊悔自责。”

女儿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转眼间,依旧没有逃过死亡的命运。

在短时间内大起大落、得而复失,那对中年夫妻怎么受得了?

“如果当初何小姐在公园死亡,他们也会懊悔自责,没有早点带她去医院看。”简清回答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医院已经再三强调过,不可以离院,他们执意要回家过年。”

鹿饮溪说:“我不知道当初在公园救她是对还是错。”

简清问:“为什么这么想?”

鹿饮溪说:“如果何小姐在公园里直接走了,她的父母可能会容易接受,现在这样,人财两空,得而复失,应该更痛苦。”

简清:“我问你,如果我注定要死亡,但用几万元可以多换来几天的生命,和你多相处几天的时间,你愿不愿意换?”

“愿意。”

倾家荡产也可以。

鹿饮溪紧紧搂住简清:“你以后不可以做这样的比喻,不吉利。”

简清笑了一下。

在医院工作的人,还在乎什么吉不吉利?

鹿饮溪又说:“肿瘤科应该有很多这样的人和事。”

简清嗯了一声,说:“很多病人注定死亡,那些家庭注定人财两空,但只要他们想治,我们就必须去救治。”

注定要走向死亡的晚期癌症患者,几乎都是在拿钱换命,有些家庭倾家荡产,负债累累,也要给自己的家人买药治病。

病人不想人财两空,拖垮家庭,家属却只希望病人能活得久一些,陪伴自己的时间长一些。

陪伴与感情,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

鹿饮溪贴在简清颈边,没再开口。

简清走到内科楼下,停下来:“你该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