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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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组的日子枯燥乏味, 除了拍戏,就是等拍戏。

通告随时随地都在更改,有时说好上午有几场戏, 临到现场, 因为天气、演员身体、演员档期、设备等等层出不穷的意外,戏份被迫调整,演员就得从早上等到晚上。

为了赶拍摄进度, 早开工,晚收工, 熬夜是家常便饭,群演们已经习惯自带一个小板凳到片场,充电宝充满电, 拿着手机,等副导演过来喊人上场, 有时一等就是一整天。

一个剧组, 就是社会的一个小缩影, 群演是底层人士, 场务、统筹等工作人员次之, 制片、导演、主演处于食物链顶端。

工作人员的文化水平大多不高,有些高中毕业就来混剧组了,剧组虽然工资低, 但包吃包住,还能跟着不同的团队, 走遍全国各地。

明星大腕他们见得多了,能在朋友圈、微博晒出与不少明星的合影。

他们是体力消耗最大的人群,有时晚上11点收工,凌晨3点又得起来布场。

片场里, 经常可以看见直接躺水泥地上休息的工作人员。

制片部门的制片主任是宣传部的一个领导,但只是挂名,只在开机那两天出现过,具体拍摄时,由银河文化影视的制片总监担任执行制片,底下的制片助理负责跑腿报销找领导签文件。

导演周宏茂是影视学院教师出身,脾气好,不摆谱,休息时,喜欢和年轻人凑在一块玩,教年轻演员表演技巧。

自上而下,带动整个剧组的氛围活跃起来。

在一个氛围好的剧组里,没那么多勾心斗角弯弯绕绕,能学到不少东西。

但也和医院一样,有等级分明,论资排辈的特色。

比如化妆。

化妆的顺序大有讲究,通常,是咖位最小的演员最早被抓起来上妆,大腕和老戏骨们可以睡到早上六、七点再起来化妆。

鹿饮溪年龄小,资历低,常常四、五点就被早早抓起来化妆。

她和几个同学组团网购了几把躺椅,休息时,几个人咸鱼一般躺在躺椅上,精力不足的补眠,精力旺盛的打游戏。

鹿饮溪大部分时候都在补眠,偶尔起来打一盘游戏,清醒一下头脑,准备待会儿的拍摄。

今晚拍的是一场大夜戏,她从下午一点等到晚上七点,计划一直在变。

旁边的师姐,看她醒来,给她丢了瓶灌装咖啡。

咖啡、红牛、奶茶,是片场最多的提神饮料。

鹿饮溪接过:“谢谢师姐,到哪一场了?”

“A组那边拍萧一珩开胸手术,患者大出血,院内血库不足;B组那边拍兰舟开车去血站中心调血。她们去外面马路上拍了,暂时还没回来。”师姐晃了晃手机,邀请鹿饮溪,“师妹,吃鸡不?”

吃鸡是一款射击竞技生存游戏的戏称。

鹿饮溪灌一大口咖啡,说:“A组那边,下一场就轮到我了,我怕被突然喊过去,游戏就得挂机坑队友了。”

果然,话音刚落,副导演就过来叫她上场。

她饰演的是一名肿瘤内科医生,父亲在胸外科的手术台上大出血,她刚去献完血,回到肿瘤病区,正碰上急诊科转送上来的一位低血容量休克的胃癌病人,立马投入抢救,最后,病人抢救回来了,她的父亲却永远地躺在了手术台上,再无法醒来。

是一场比较悲情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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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鹿饮溪拍完回来,眼尾泛红,眼眶红肿,睫毛上挂着泪珠。

她沉浸在低落悲伤的情绪里,一低头,泪水又落下来了。

她是体验派的,演戏时会调动过往相似的经历和情绪。

她的父亲鹿鸣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鹿鸣是肿瘤内科的医生,相比外科的顾明玉,内科系统科室上下班时间更稳定,所以平时都是他带着她出去玩,给她洗衣服做饭,晚上值班也不会留她一个人在家,会把她带到科室里去,他写病历,她就在旁边坐着,安静地在纸上画画。

她从小就是左撇子,顾明玉看她用左手拿勺子吃饭,会用筷子头敲打她手背,要她改用右手,鹿鸣却拿出文献说左撇子是正常现象,不要强行矫正,会影响小孩的心理健康,还摸着她的头安慰说:“别怕,不需要改,以后有其他人说你不正常,你就回家找爸爸,爸爸和他们理论去。”

她5岁那年,某市地震,鹿鸣被派去支援灾区,临走前信誓旦旦保证,回来后要带她去动物园,看老虎、熊猫、小鹿……

可他失约了,她再没等到他回家。

他在灾区没日没夜工作,最终因劳累过度,牺牲在岗位上。

那年,顾明玉心力交瘁,还要忙工作忙进修忙着升职称,没空带她,就把她丢到乡下让外婆抚养。

乡下的人,比较迷信,看她用左手,会指指点点说她不正常,老师会用竹板打她手心要她改掉,七大姑八大姨会闲言碎语说左撇子克亲人,说指不定就因为她是左撇子,克死了她爸爸,顾明玉才把她丢到乡下来,还会开玩笑说:“你妈妈给你找了个新爸爸,给你生了个弟弟,不要你咯。”

她想到小时候,顾明玉用筷子头打她手背的经历,信以为真,憋着眼泪练习用右手写字、吃饭。

其实,被打手心、被同学嘲笑、被亲戚说闲话,都没关系,只会有一点点难过,她只是害怕,怕顾明玉当真因为她是左撇子而嫌弃她,不要她。

鹿饮溪擦去脸上的泪水,旁边的师姐看她那可怜样,连忙递纸巾给她,正要开口劝什么,有人过来喊师姐准备上场,师姐拍了拍她的肩:“快出戏,明晚师姐师哥们带你开小灶,南街口那家川菜馆可好吃了。”

鹿饮溪红着眼眶点头,笑说:“谢谢师姐,快去吧,待会要催你了。”

师姐急忙忙跑过去候着,鹿饮溪在躺椅上坐着,沉默了许久,掏出手机,打开游戏。

演员出戏的方法有不少,有人靠美食,有人靠旅游,有人靠换造型。

鹿饮溪结束一部戏以后,也习惯去旅游一段时间,但在片场结束一段戏,从负面情绪里走出来,她一般靠打游戏。

这是她第一次拍戏时,和片场某个前辈学的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有不少骂人不带脏话的技巧也是从游戏里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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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一盘,鹿饮溪心情平复许多。

她拧一瓶瓶装咖啡,灌了几口。

咖啡、红牛、茶,是片场最常见的提神饮料。

手机界面跳出个游戏邀请,鹿饮溪定睛一看,是张跃发过来的。

她同意了邀请,打字问:【张哥,这么闲?偷玩游戏?[表情惊讶]】

张跃:【嘘,夜班呢,不能说我闲!有值班医生顶着,你表姐也在。[表情抠鼻]】

医院迷信之处就在于,值夜班时,绝不能说今晚很平静、今晚很闲,一旦说了,十有八.九会迎来一个不平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