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联赛赛程中的第二个休息日安排在本周四,因此距离下一场打DAG的比赛时间较久,足有八天。

对于一支需要紧急与新辅助进行磨合的战队来说,算得上是坏消息里的好消息。

黄予洋在房间里闭眼躺了不知多久,接到了教练的电话。

教练说“看你没回消息通知你一声,累了下午可以不来,明天白天放假,但今晚训练赛必须参加”,黄予洋说知道了,挂下电话又接着躺着。

期间,印乐来敲过他的门,他没开,印乐便走了。

训练赛七点开始,黄予洋没下楼吃晚饭,六点半才从床上坐起来。

出门前他去浴室洗了把脸,俯身将温水泼在脸上,抬头睁眼,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镜中人面色惨白,眼里血丝很重,眼沿微肿,不过没泛红;水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再往下滴,眉毛睫毛都是湿的。

黄予洋觉得自己这幅样子,虽然不能说狼狈,但确实是丧气。

到了训练室,黄予洋看见沈正初坐在印乐旁边、从前庞治的位置上。

沈正初和黄予洋看着差不多高,染了一头黄发,右耳戴着三个耳钉,穿着二队的T恤,手边放着个保温杯。

他正在打排位,察觉到有人进门,刷一下转过头来,见是黄予洋,半摘耳机一笑,打了个招呼:“洋哥,多多关照!”

黄予洋不太笑得出来,“嗨”了一声,看见沈正初的电脑屏幕上,瓦诺娜已经被人打死在崖边。

第一场荣则缺席的训练赛,沈正初的适应能力出色,与荣则的辅助打法很相似,比不上荣则成熟,细节还有所欠缺,不过作为第一次和队伍配合,沈正初的发挥称得上令人惊喜。

黄予洋枪法仍准,只是走神的次数有点多,几次被对方逮到,濒临猝死,沈正初都把他救了回来。

第一张地图打完以后,教练喊了黄予洋一声,让他打起精神好好打。

黄予洋听进去了,努力集中精力,但打完训练赛之后,还是觉得自己今天只有一个“垮”字可以形容。

训练赛结束,黄予洋烦躁得要命,出去抽了两根烟。他没拿手机,回来看了一眼消息,十分钟前荣则给他发:“我在地下车位上。”

黄予洋坐了半分钟,只和离他最近的印乐说了一句“先走了”,离开了训练室,往楼下走。

黄予洋从不知道荣则会开车。

地下车库灯光不明亮,荣则穿着一身正式的西装,让黄予洋觉得很不习惯。他站在一台黑色的轿车旁边,黄予洋一走出去,他便绕过车头,替黄予洋打开副驾的车门。

两人坐进车里,黄予洋忍不住说:“我觉得你穿普通的衣服好看。”

荣则侧过脸看他,顿了顿,说:“西装不普通吗?”

“我说我穿的这种,普通衣服。”黄予洋说。他穿着战队的T恤,荣则以前也每天穿,不知道荣则是装听不懂还是真的没听懂。

荣则没说什么,发动了汽车。

黄予洋问:“我们去哪?”

“你想去哪里?”荣则一面往外开,一面问黄予洋。

“我不知道,”黄予洋低声说,“我又不出去玩,又不喜欢玩。”

沉默片刻,荣则说:“去我住的地方吧。”

“我最近住的酒店。”他告诉黄予洋。

黄予洋看了他一眼,问他:“去干嘛?参观你的新房间啊。”

“……”荣则愣了愣,说,“我们谈谈,宿舍人太多了。”

黄予洋没什么波动地笑了,问他,“谈什么,谈了你会回来接着打吗?”

荣则静了片刻,对黄予洋说:“我不知道。”

黄予洋怔了一会儿,安静了。

开了一段路,荣则提起新的话题:“Meko给我单开直播,让我看了今天的训练赛,沈正初不错。”

“一般,”黄予洋评价,“凑合。”

“可能是我太拉了,他没有发挥出来。”他说完,感觉自己语气仿佛有点阴阳怪气,但实际上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荣则不接话了。

荣则的西装是黑色的,开车时专注地目视前方,像个社会精英。

黄予洋看着他的侧面,又转开目光看前方,在心里承认自己嘴硬,说了假话,其实荣则怎么打扮都是很帅气、英俊。

荣则的汽车导航设置无声,目的地是市中心的一间酒店。

渐渐的,交通变得有些许拥堵,闹市区车水马龙,到处是行人。他们经过一条夜店很多的路,巨大的LED屏幕播放动画,晃得黄予洋眼睛痛。

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在排队等候入场,这是和黄予洋完全不同的人。

黄予洋在S市住了两年,仍旧对这个城市很陌生,只眼熟WBG或FA附近的路。

他有时觉得这座城市并不打算接纳他,还有像他这样的人,因为他们毕竟是不大入流的。

黄予洋习惯的现实生活是交通不便的山城,是道路狭窄、灰尘飞扬,是充满烟味的网吧,是下水道和摩托车汽车尾气融合的并不好闻的味道。

这座大城市太大,太干净、繁华,人人行色匆匆,事业有成。

容纳他们的只有基地和宿舍、电竞赛事中心,在那些地方,城市才允许他们和观众一起,做一些和现实世界格格不入的、摇摇欲坠的电子竞技冠军梦。

不过荣则不同,荣则是会为S市整座城市接纳的那种人,起码他穿西装看起来不像个笑话。

荣则退役了,像从电子地图世界离开,回到了原本就欢迎他的现实世界中,而黄予洋留在原地,哪也不去,他们就此分道扬镳。

下午挂断电话后,黄予洋想了很久,到此刻终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IPF是黄予洋的人生和职业,但可能只是荣则的游戏而已。他们是不同的。

这么想着,黄予洋觉得没劲,想回宿舍了。

他开口对荣则说:“算了,你送我回去吧。我不想跟你谈了。”

荣则很明显地僵了僵,打转向驶下了地下车库,说“已经到了”。

黄予洋没说话,忽然觉得荣则车速都快了点。

轿车在车库拐了几个弯,停在了酒店电梯井旁。

“到都到了,”荣则熄了火,有些像哄骗似的对黄予洋说,“上去坐坐吧。”

黄予洋在黑暗的地方看着荣则,看不清荣则的表情,心里又有点烦躁和委屈,说:“不想上去了。”

“他妈的怎么什么都要听你的。”黄予洋坐着说。

荣则看了黄予洋一会儿,突然靠近了一些,抬手很轻地碰了碰黄予洋的头发,然后碰了碰黄予洋的脸。

黄予洋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荣则可能以为自己又哭了,伸手微微用力地推了荣则一下:“我他妈没哭。”

“上去坐坐吧,”荣则没有承认自己的错误,岔开话题,“我这几天和我姐姐住在一起,她在打离婚官司,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在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