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红糖锅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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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之后, 白昼越来越短,黑夜越来越长,汴京在中原地带, 没有北方的苦寒, 也没有南方冬天阴雨绵绵的湿冷。

然而是冬天就没有好过的, 王公贵胄们倒是还好,用整块的狐狸毛、貂毛做了大披风混上, 家里日日有碳烧。百姓们却是不然,纷纷扬扬的雪花之下, 小经纪们仍要出门做生意, 码头上卖力气的工人们也不能停。

但他们毕竟还有居所, 冬天最难捱的, 乃是那些没地方去的人。

阿飞日日与林诗音一道儿, 去饮冰室里头忙活,那饮冰室临街, 街上有一群小乞丐, 阿飞与他们年龄相仿,虽然平时也没怎么一块儿玩过,但起码是脸熟的。

大雪过后, 世界格外的亮, 地上铺上了厚厚的一层雪, 小乞丐们躲在商户的屋檐下面, 缩着脖子把自己裹在并不厚重的衣服里头,他们脸都被冻的红彤彤的, 不住的吸着鼻涕, 双手双脚都被冻的快没了知觉。

第一场雪,就这样难捱, 往后可又如何是好呢?

阿飞破天荒的来求贺九黎预支三个月的月钱。

他是个极为节省的好孩子,平时从不乱买东西,贺九黎给他发的钱,除了第一个月的拿去还债之外,再没动过。

而且他不喜欢欠人人情,这般过来找贺九黎要钱,实在是少见的很。

贺九黎正在做红糖锅盔,听见阿飞的话之后,回过头来看了他两眼,阿飞亦是在看她,他不喜欢求人,所以今日愈发显得很别扭。

贺九黎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阿飞犹豫了片刻,道:“我想在外头组几个月的房子。”

贺九黎皱眉,道:“为什么?”

阿飞道:“街上那些乞儿……快冻死了。”

阿飞本就是在山野中长大的孩子,深知冬天是最可怕的敌人,每一个冬天想要活下去,那都得要尽力。那些小乞丐求生能力不如他,很有可能……很有可能就会死在这个冬天。

贺九黎挑了挑眉,道:“你要找间屋子给他们避寒?”

阿飞点了点头。

贺九黎忍不住细细地打量阿飞。

阿飞在蓬莱客栈里头住了将近半年,早不是当初那副吃也吃不饱的样子了。

小孩子胶原蛋白多,如果养得好,脸上很难没有二两肉,阿飞的脸颊早已不凹陷,他吃的好,个子也蹿的很快,比当初相遇之时长高了不少,又日日习武,脊背笔直,往那里一站,也是一棵小小青松,挺拔的很。

阿飞心好,贺九黎自然也是欣慰的,她以前还管着饮冰室的时候,常常给那些小乞儿分糖吃,后来不去了,倒是再没放在心上,如今听阿飞讲起,才想起还有这一码子事情来。

贺九黎道:“不给预支。”

阿飞一愣,有些不敢相信似得望了贺九黎一眼,又抿着嘴垂下眼睛,失望的道:“……那、那好吧。”

贺九黎却道:“直接住进客栈里面来吧。”

“啊?!”

阿飞立刻抬起头来,惊讶的望着贺九黎。

贺九黎无视他的眼神,淡淡的道:“员工宿舍至今只住着香莲嫂子一家,还剩下好些房间,一个房间也够塞三四个小孩了,撑死四间宿舍,就够让他们过冬了。”

能让这些小乞儿们住进蓬莱客栈里头,这已经完全超出了阿飞最开始的预想,他不由自主的望着贺九黎,见她仍是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样,不由的心中一动。

当时,她收留自己的时候,也是这般十分随意的模样。

贺九黎的心肠,见了坏人狠的跟什么似得,见了可怜的人却又十分慷慨,林诗音、白欣茹、他自己、还有秦香莲并一双儿女,皆是受了她的大恩惠。

阿飞受他母亲白飞飞的影响,对欠人人情之事极其抵触,可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在母亲死了之后举目无亲,尝遍了世间冷暖,骤然出现一个神仙似地人物,给他吃给他穿,叫他的生活过得这样的好……阿飞要是真能一直抵触,这才奇了怪了。

现在他早已把贺九黎划归为家人范畴,也不想着要离开了,只觉得自己需得好好练武,以后长大了,天下第一剑客要做,帮助贺九黎打理客栈生意的事也要做。

今日贺九黎如此慷慨的划了三间员工宿舍出来给小乞儿们过冬,更让他认准了她。

贺九黎正忙活呢,也没空多理阿飞,只是嘱咐了一句:“你叫陆小凤那个闲人跟你一起去把他们领回来吧,领回来之后先洗澡,再换衣服,我待会做好了红糖锅盔给送过去。”

前一阵子,金九龄因为嫉妒陆小凤,虐杀了薛冰,陆小凤头前并不知道,等到刑部的人按照金九龄的供述找出七零八落的薛冰之后,这才知道薛冰惨死。

他因为这事儿消沉了好一阵子,还是沙曼陪在身边,他才渐渐缓过来,只是近来却也不怎么搭理江湖中的事情了。

陆小凤不管闲事,简直比母猪上树还罕见,贺九黎作为朋友,当然还是希望他快点好起来的,故而叫他出门去帮着干点事情。

打发走了阿飞,她又继续忙活起来。

红糖锅盔,乃是后世四川常见的小吃,做起来也并不麻烦,只需要把红糖、面粉、芝麻搅在一起做成馅料,再包进面皮里面,上电饼铛两面烙至微黄,就可以直接出锅了。

贺九黎之前也做过几回,做多了吃不完,直接拉到街上给卖了,倒是让这材料简单、做法方便的小吃很是火了一把,有许多做小生意的也学着做了起来,严谨也成了汴京小吃大军中的一员。

红糖锅盔刚一出锅,那群冻得可以的小乞儿就是在这个时候被送进员工宿舍的,这还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陆小凤送了一回孩子,又过来找了一趟贺九黎,他风尘仆仆的进屋,大红披风之上沾满了雪花,就连他那两撇标志性的小胡子之上,也沾上一点点雪,他浑然不在意,伸手捻掉了那朵雪花,见有刚出锅的东西吃,毫不客气的伸手拿了一个就咬。

红糖锅盔的馅,乃是流动的红糖,又甜、又烫,贺九黎还没来得及讲一声小心烫,就听到陆小凤嘶哈嘶哈了两声,像只被烫到的哈士奇似得。

贺九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惹得陆小凤十分哀怨,道:“我说阿贺妹子,你还真是惯爱看我倒霉!”

他话说的怪可怜的,却不影响他呲溜一下舔干净流到手上的红糖。

他黯然伤神了好一阵子,现在总算看起来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活力。

贺九黎跟薛冰是不熟的,薛冰死了,她固然有几分遗憾,但要说伤心是决计没有。但陆小凤却是她的朋友,所以她还是希望着这小凤凰能早点好起来。

陆小凤一边吃着红糖锅盔,一边还点评道:“这红糖锅盔果然还是新鲜出锅的好吃,你料放的足,怪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