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故人相见

路上虽说出了点小意外,好在东西到手了。

凤瑄将圣药小心贴身收好,寻着来路往回走。

圣物接连出世,就连万骨魔窟都跑来掺了一脚,这次暂且算他侥幸,而要想寻回其他圣物,只会越来越难。

一想至此,好不容易才起来了些的情绪顿时又沉重下去。

及至凤瑄回过神的时候,周身乃是成片成片的梧桐树——这分明并非他来时的路,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何处。

说来也怪,自他飞升以来,在仙界,见过最多的树,便是高大挺拔的梧桐树。

梧桐树虽好,却远非桃树、梅树等开花时好看。

不过倒是遂了凤瑄的意,他天生亲近这些树木,只是简单靠近了,心中都能由衷生出几分欢喜来,一如此时。

凤瑄手中捏着小半截方捡到的梧桐枝,指尖摇摇晃晃,难得轻松的于林间乱晃,忽然间,看见不远处的前方,重重交叠的梧桐树下,一颗挺拔粗壮的梧桐树干旁,似乎倚坐着一个白衣的人影。

这身影恍惚,只露出个小半边的肩膀来,叫人看不太真切。

凤瑄好奇,又上前数步,果不其然,确实坐着一个略显佝偻的背影,露出一身洗到发白的素衣,手上似乎还抓着什么东西,像是一本书。

凤瑄不由叹道,此人真是好一份闲情逸致,竟于此等妙处偷闲看书,和他倒也算的上是半个志同道合之人。

凤瑄也不愿扰了他人的清净,抬脚便换了个方向,才走了几步,忽然听到低诵声自不远处传来。

他眼睫一颤,前行的脚步兀的一顿。

若他没听过的话,这是……《往生咒》。

凤瑄再抬头,从这个角度望去。

什么浮生偷闲、闲情逸致,这人手中攥的,分明是《往生咒》。

视线再往上移,枯槁背影,白衣白发,面间还系了个挡住了大半张脸的白纱带,这人竟还是个瞎子!

凤瑄的步子一下子就迈不开了。

别的不了解《往生咒》的人或许不知道,这《往生咒》啊,和一些其他超度逝者的经书,有些不一样。

这经,乃是专门用于超度那种死法极其惨烈、甚至魂飞魄散的人用的。

凤瑄之所以能知道,是因为当年他知晓了师父死讯后,也曾经为师父念过。

一个瞎子,给另一个魂飞魄散的人念《往生咒》。

怎么看都总觉得有些惨。

看这人昏昏欲坠,好似下一秒就要倒下的模样,也不知念了多久了。

原来同他一样,倒也是个命苦之人。

凤瑄犹豫片刻,脚下再度换回了方向,直直朝着那怪人走去。

“吧嗒、吧嗒、吧嗒。”轻巧缓慢的脚步逐渐逼近。

凤瑄也无意掩饰自己的身形,大方的走至那人的身侧。

走进了,才发觉,那人手中攥着的,果真是《往生咒》。

只见那瞎子,一手捏着本褪色的经书,一手扣着串佛珠于怀中,似乎还揣着些什么东西。

那瞎子身形消瘦,面上更是苍白一片,唇色半点都无,周身都弥漫着一种凤瑄再熟悉不过的黯沉气息。

“唉。”凤瑄轻声哀叹一声,正欲开口安慰。

忽见那瞎子浑身一颤,捏着经书的手兀的收紧,他猛地抬起头,隔着白纱布,二人四目相接。

下一秒,经书和佛珠同时坠落在地。

凤瑄不明所以,只当瞎子是受到了自己的惊扰,他淡带悲悯的视线从这瞎子身上扫过,才开口:“你——”

视线下沉,话音突然顿住。

随着瞎子方才的动作,一个物件咕噜噜的从那人的怀中滚落了下来,坦荡荡的露在了瞎子发白的长衫上。

是一个长颈瓷白釉、上带裂缝的小瓷瓶。

凤瑄极其缓慢且茫然的眨了眨眼。

这东西看上去怎会如此眼熟?

一时间,尘封的记忆好似找到了开匣的钥匙般,一幕一幕,哗啦啦的不住往外涌。

哦,他想起来,这不就是他临死前,随手捡来的瓷瓶吗?

不出意外的话,这里面装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那眼前这人……?

凤瑄眼中清明一片,千年前炼丹炉中的灵火,已经带走了他全部的情感。

千年前的人也好,事也好,他也无心再留恋,他只是好奇,还有谁会单纯抱个瓷瓶来缅怀他,千年了,还不忘为他诵《往生咒》。

仅此而已。

凤瑄垂眼,眼中是一片不带丝毫情绪的清冷。

算了,看不到。

凤瑄仅剩的好奇心也消散殆尽,他转身既走。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疾风,一只冰冷的不住发颤的手,兀的扣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腕。

一道沙哑中带着无限激动和期许的声音,难以置信般响起:

“…阿瑄…是你吗?”

凤瑄心中一派平和,无波无澜,他轻而易举挣脱掉身后人之手,轻描淡写:“你认错人了。”

说罢又走。

如今圣物不齐,凤瑄实在是没什么心思去同“故人”叙旧。

他既不想了解身后之人究竟是谁,也无意知晓他千年间飞升的奇幻经历。

自跳下炼丹炉的那一刻,他便告诉自己,他与这段凡事尘缘已尽。

然而这次却直接被人挡住了去路。

那怪人不知何时竟站在了他身前,手臂将他紧紧拦住,另一只手,则难以置信般,颤颤巍巍的举起又落下,既想触摸,又深恐惊扰到了眼前之人。

他颤抖的手犹疑半晌,最终还是在凤瑄淡漠的眼光中停在了一掌外。

他语气中满是极致的激动和雀跃,以及深埋其下的惶恐:“阿瑄,真的是你……”

“不是梦,这不会梦……”

却被凤瑄淡漠的躲避了开来。

察觉到凤瑄抵触的情绪,怪人的动作兀的一顿,他好似被烫伤了般,迅速收回了手掌。他嘴角紧抿,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张,脚下步伐摇摆,一副想靠近,却又唯恐惹怒了凤瑄的模样。

顿了顿,他咬牙,三指微合,取下白纱,露出了一双惶恐不定血瞳,语气虚弱,轻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没了声音:“阿瑄,是我,厉扶仞。”

其实厉扶仞不说,凤瑄也猜到了。

飞升难度究竟有多大,凤瑄作为飞升成功者,自然再清楚不过。

放眼望去,论天赋,整个凡间大概也就厉扶仞一人能飞升成功。

凤瑄想起来了,他听别的仙者说过:千年里共两位上神飞升。其中一位是他,那另一位,想必就是眼前的厉扶仞了。

他倒是没想到,竟当真让厉扶仞这个凡人飞升成功了。

只是……凤瑄忍不住想,飞升的统共只有两人,那……白乐荣呢?

厉扶仞待白乐荣那般好,又怎会抛下白乐荣不管,独自飞升?

心间虽疑惑,凤瑄也并非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他提步错开厉扶仞,语气无波无澜:“原来是故人,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