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结局(上)(第2/3页)

“太妃,那边的大姑娘来了,说有要紧事求见。”

府里如今就一位姑娘,长房的谢淑。

母子俩俱觉诧异,忙命请入。

仆妇应命,恭敬推门打帘,谢淑一改往常秀致衣裙的打扮,穿了身颇利落的骑马劲装,头发也拿玉簪挽在顶心,抬步进来时,神色极肃。进了侧间,见谢珽母子似在议事,她二话不说,在武氏疑惑的目光中径直跪在地上。

她说出的言语,更令母子诧异。

……

谢淑是来主动请缨的。

为着和北梁互换质子的事情。

这事虽未对外声张,因关乎长远,府里要紧的几个人都知道,连同老太妃和谢淑也听到了风声。谢淑瞧着懒怠,平素翻看话本连眼睛都瞧坏了,从不花言巧语在长辈跟前卖乖,也甚少习练弓马驰于校场,但她心里其实极有主意。

将门之女,亦有她的风骨与骄傲。

谢砺未出事之前,府里有谢巍兄弟、谢珽兄弟,长房的谢瑾也小有建树,撑起整个河东绰绰有余。

她被遮蔽在树荫下,自可无忧无虑。

如今,一切却已赤裸裸的掀开。

谢砺不止早有一心,在谢瑁心里埋下毒恨的种子,还借谢衮战死、财权疏忽时大肆挪用军资,养了许多刺客。而后勾结诚王、挑唆谢瑁,险些令谢珽命丧元夕。再后来阿嫣被擒往剑南,谢珽在许州遇袭,都是谢砺引来的陈半千所为。

桩桩件件,都在撼动河东根基。

谢淑哪怕不知内情,也清楚她的父亲埋了怎样的祸患,这令她极为难过、愧疚,甚至对父亲暗生鄙弃,想竭力弥补挽回。尤其当谢珽经历两番凶险刺杀,深入剑南冒死救回阿嫣,却半点不曾迁怒与她时,谢淑心里愈发难过。

她很清楚,这是谢珽冷硬外表下的爱护,顾念血缘之亲,才在谢砺做出那等恶行后,对她和嫂嫂、侄儿尊养如旧。

也是因这份顾念,令她更想弥补、报答。

只是闺中力弱,没法像靖宁县主那样领兵征伐,能做的实在有限。

直到出了互换质子的事。

得知这消息后,谢淑连着两夜辗转反侧,彻夜难寐,深思熟虑之后,终于来到碧风堂。

——自请去做质女。

“……所有的利弊和可能遇到的危险,我都已考虑过。”

夏日幽深的侧厅里,劲装少女笔直跪在地上,哪怕武氏亲自去扶也不肯起来,只肃容道:“拿互换人质换来的脆弱信任,自然难以长久,说不准哪天就会翻脸,用兵征伐。我去了北梁,也只能尽力让战事晚些来。或许一两年、或许三四年,不管长短,这都是休养生息的机会。”

“我生在王府,身上有太祖父、祖父的血脉。哪怕比不上姑姑英勇,也该有将门之人的担当。”

“留在河东,我无事可做。”

“但若能去北梁,便可免去一场兵戈,让堂兄能放心地挥兵南下,尽早令天下安稳。届时,边塞自可受益。”

“太妃、王爷。”谢淑抬起头,神情郑重而坚决,“我是请缨出战,还望两位能允我所请!”

掷地有声的言辞,令厅中一瞬安静。

谢珽年少时,也曾顽劣行事逗哭过堂妹,与对表妹无异。后来承袭爵位后忙于军政琐务,内宅的事上甚少留心,只知她跟谢琤情谊极深,与阿嫣也性情相投,旁的事上没太留意。

却未料时日倏忽,幼时哭鼻子的小姑娘长成后,竟会有这般胆气。

惯常冷沉的眸底浮起讶色,他站起了身。

“北梁的事不必担心,有琤儿。”

“我替谢琤去!”谢淑抬头,对上谢珽的眼睛。

她这几年其实甚少跟谢珽说话,因心中畏惧堂兄性情骤变后的冷厉威压,哪怕后来常因阿嫣的缘故来春波苑,也多躲着谢珽,怕他像教训谢琤那样,严苛待她。

此刻,那些小情绪早已无足轻重。

她迎视谢珽,不闪不避,只笃定道:“堂兄既有雄心壮志,就该集中兵马去攻京城,早些还天下太平。至于北边,暂且稳住即可。战场上用人的地方那么多,谢琤留着会用得着。我到了北梁后定会谨慎行事,绝不给府里添乱。”

“不行!不能让你去!”

武氏见她执意不肯起来,只能蹲在身旁,温声劝道:“你在府里,能帮我分担琐事。等局势安定些,还要替你挑个好人家,往后安生过日子呢,我瞧那徐公子就很好。北梁那地方,去了总要担惊受怕,不得安宁。我和阿嫣,还有你祖母、嫂嫂、侄儿们,都舍不得你。”

“别逞强了,让琤儿去吧,快起来。”

极为温柔的言语,如暖流漫过。

谢淑却仍未动,“太妃的慈爱之心,侄女都知道。我今日来请缨,是有两重缘故。”

“第一重,我是谢家女儿,即便不及姑姑英勇善战,亦有先祖流的血性,愿为河东百姓出征。”

“第二重是为了我父亲。”她眸色稍黯,声音亦低了些许,“他做的那些事,有负河东兵将,更对不起战死之人。我若不能做些什么来弥补,这辈子都会愧疚不安,受尽煎熬,不能见人。唯有替父赎罪,才能稍得消解。”

“太妃、王爷,谢淑愿请缨前往北梁,追随祖父、伯父、姑姑的英豪之举,万死不辞!”

“还望两位允准!”

她俯身叩首,额头在青砖地上触出轻响。

武氏心疼极了,虽明白她心中煎熬,却仍不舍得她去受苦,仍试图劝说。

谢淑却早已下定决心。

知道母子俩不会轻易答应,她将心思说明白后,转身去了祠堂,在祖先牌位跟前跪了三天三夜。

所有人苦口劝说,她皆无动于衷。

谢珽数次过去,都能看到少女笔直跪在祠堂,背影秀弱却坚毅,哪怕累极也没半分松懈。而她的视线落处,是靖宁县主的牌位——伤心和离、战死沙场后,靖宁县主的尸骨牌位与谢衮等人一道埋葬,亦供奉在王府祠堂中。

那是整个河东地界最耀眼的女将。

红妆烈烈,为众人所钦敬。

秦念月是她的亲骨肉,却丝毫没半点亡母的骨气襟怀,而谢淑闷声不响,心里却有最坚毅骄傲的念头。

谢珽静视良久,最终点了头。

……

北梁国主病重,谢珽答应之后,暗中互换质子结盟之事立时安排了下去。

当天夜里,徐秉均驰回魏州。

是阿嫣给的口信。

长在太师府那样的书香门第,出阁之前,阿嫣对武将之家实在知之甚少,甚至畏惧争杀之事。

直到嫁来魏州,听闻靖宁县主的英豪事迹、瞧着武氏的决断担当,才知身为女子,原来也能有那样的气魄和建树。而谢淑虽闷声不响,每尝言语说起时,对于战死的姑姑时总有崇敬之心,亦不无将门之女的傲气,只是甚少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