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这一日,舒尔特城陷入了寂静,黑色的旗帜在城市上空升起。

城中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起了黑布,祭奠战死的戴维尔王。

民众自发地前往神殿,哀悼君王的逝去,为逝去的王祈祷。

这位在年少时紧急接任王位的君王,他拯救了差点四分五裂的波多雅斯,在位几十年中,他驰骋于战场,守护着他的子民。

对波多雅斯的子民来说,他是一位值得他们敬仰和缅怀的伟大君王。

夜色已经很深,宽敞的卧室里,盘腿坐在柔软的床铺上的弥亚揉着头。

一头淡金色的短发被他自己揉得乱蓬蓬的。

他很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午,只记起来得用高温将铁里面的碳元素脱掉,降低铁里的含碳量,如此就能炼成钢。

他还记得炼制时烧木头的热度不够,必须使用能燃烧出更高温的煤炭。

至于具体的锻造工艺……

作为文科生的弥亚表示,不知道,不记得,没学过。

呃,可能学过,但是成为纯文科生之后,早已忘记得一干二净。

可恶。

主要是被丢到这个世界时太突然了,要是事前通知他一声,他绝对先去图书馆把那什么炼铁炼钢、改进船只、农作物增产等等技术全部记在脑子里。

弥亚正揉着头在心里如此抱怨着,卧室房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房里。

萨尔狄斯从黑夜中归来,带来一身的凉意。

那一侧面具下的黑眸透着金属的冷锐之意,带着深冬的寒意,但是在映入房间里少年的身影时候,眼底的凌厉和寒意尽数散去。

他的目光就像是被房间里的暖意所感染了一般,柔和下来。

弥亚看着一直忙碌到深夜才回来的萨尔狄斯正要说话,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萨尔狄斯快步向他走来。

一边走一边拽下身后厚实的披风,往一旁一抛,萨尔狄斯几步走到床前,俯身,伸出的双臂用力地抱住了弥亚。

还保持着坐在床上的姿势弥亚就这么突然被抱住,他仰着头,从萨尔狄斯侧肩露出上半边脸,湛蓝的眼眨了眨。

“……萨狄?”

站在床边的萨尔狄斯俯身紧紧地抱着他,金色的长发从他的眼前滑落。

被冬日深夜的寒意浸透了的金色发丝很冷。

不止是发丝,或许是因为在寒冷的夜风中待得太久,萨尔狄斯整个身体都透着一股寒意。

“那个人真的死了。”

近在耳边的声音很低很低。

“我想过,我要让他亲眼看到我抢走王位。”

“我不用他给,我会自己得到。”

“但是我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早就死了。”

萨尔狄斯的声音中透出一分迷茫。

他一直都不喜欢那个人,哪怕对方是自己血缘上的父亲。

他从未将其当做自己的父亲来看待。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我一直以为我不在乎他,但是那个时候,我差点杀死他。”

“那个时候,我以为你已经……我恨他,恨到差点控制不住亲手杀死他的地步。”

他厌恶着自己身上传承于那个人的血脉。

可他又无法否认自己的确和那个人相似到可怕的地步。

他以为自己不在意。

可其实,恨,就是一种在意。

当听到那个人死去的消息时,他的心底突然在那一瞬间空空落落的。

说不出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藏在心底的恨没了去处,失了目标。

那个时候,他站在那里,脑子空荡荡的。

那一刻,他只觉得迷茫。

直到他的手被弥亚从后面伸来的手握住。

那只手指尖的温度传到他的掌心,让他从迷茫中醒来。

反握住弥亚的手的时候,他空空落落的心突然就踏实了下来。

感觉到怀中的少年抬起手环住他,手在他后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像是在安慰他。

萨尔狄斯的唇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就如同现在一样,只要这个人还在他怀中,只还能感受到那熟悉的温暖,他的心情就能平静下来。

“我有你,弥亚。”

他说,

“我有你一直在我身边。”

“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能做到。”

萨尔狄斯轻声说着,他没有注意到,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轻拍着他后背的手突然微微顿了一下。

…………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特勒亚也好,那个人也好,他们都是活该。”

“他们争来抢去,那个女人却从没多看过他们一眼,她根本不在乎他们。”

此刻,萨尔狄斯已经卸下衣甲,换上轻软的睡衣躺在了弥亚的身边。

他躺在床上,双手向上枕在脑后,透过天窗看着外面月朗星稀的晴空如此说道。

“他们死去的时候,想必那个女人不会为他们的死流一滴眼泪。”

“虽然现在我已经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为什么明明知道那个女人不爱他们,却还是一定要将留下她。”

“因为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她不在自己身边……”

萨尔狄斯这么说着,双手依然枕在脑后,侧头看向身边坐着的少年。

目光柔软,脸上露出笑意。

他注视着弥亚,微笑着说,“幸好,我喜欢的人也是在意我,喜欢我的。”

弥亚:“…………”

在意的确是很在意,可喜欢是真没有。

被别人坚信自己喜欢他这种事,实在是让人觉得头疼。

他叹了口气,开口道:“萨狄,其实……”

“所以,弥亚,我不会变得和戴维尔王一样。”

萨尔狄斯看着弥亚,伸手握住弥亚的一只手。

“只要有你在。”

他将那只手牵到自己眼前,垂眼,轻轻地吻了吻被他握在指间的白皙手指。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成为他们。”

“…………”

“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法埃尔之前说的,戴维尔王败了,那么海上民一路沿海岸线南下,王城岂不是危险了?”

“王城守不住的。”

“啊?”

“那个人恐怕在和海上民对战之后,就知道王城守不住了,所以他在死前做了一系列的布置,包括改立我为王太子,让沿海城市民众撤往内陆。”

萨尔狄斯说,“他将王城作为诱饵,引走海上民,为了保存波多雅斯绝大多数的国力。”

萨尔狄斯的话让弥亚瞠目结舌。

“那、那王城不就——”

“嗯,他放弃了王城。”

“…………”

最初的错愕过后,不知为什么,弥亚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曾经经常在少祭所中弹奏七弦琴的黑发青年。

弥亚恍惚了一下。

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听过那动听的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