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苏醒

即便金慕淮的速度已经很快,这台紧急手术还是做了三个多小时的时间。他一边脱去身上的医用防护服和口罩,一边回想他从病房离开前荆棠的模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要赶紧回去看一下荆棠的情况。

然而刚一出门,却看见一个男人正低着头坐在给家属等候用的长椅上,浑身湿得不像话。

男人听见门开的声音,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苍白疲惫的脸,哑声道:“……是你。”

“言琤……”金慕淮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连平常总挂在最嘴边的尊称都忘了喊,回过头急匆匆地看向隔壁的另一间手术室。

悬挂在门上方的“手术中”三个字亮着绿光,几乎刺得他双眼发疼。

刚才在给病人动手术的过程中,无论出现多么艰难的情况,他都能够保持镇定,可此刻背后却一阵阵地冒出冷汗。

“是谁在里面……”金慕淮只觉得四肢发寒,艰涩地开口问道,“是荆棠吗?”

言琤闭了闭眼,说:“是。”

“我走的时候,他明明还好好的。”金慕淮咬紧牙,一把拽住言琤湿透了的衣领,“是不是你又跟他说什么了!你又刺激他了是不是!”

“我没有。”言琤不久前跳下江里去救人,现在身心俱疲,没什么精神去跟金慕淮争吵,只是低声地解释道,“我来医院找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在病房里了。他跳了江,掉进去之后被江里的岩石撞到了头,再加上溺水导致的脑水肿,情况不是很好。”

“现在是你的同事在里面给他动手术,已经进去一个多小时了。”

言琤的最后一句话,对金慕淮来说格外刺耳。

他是神经外科万里挑一的精英,精湛的手术技术被无数人称赞,至今为止他救过很多个生命垂危的人,却唯独没能亲手去救喜欢的人。

而且荆棠趁他去给别人手术时逃走自杀,显然根本就不想给他救他的机会。

金慕淮缓缓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手,有些恍惚。

“谢谢你这些天照顾他。”言琤道。

金慕淮自嘲地低笑一声,在离他很远的长椅的另一端坐下。

他们都在等,只是不知道还需要等多久,才能看见荆棠平安无恙地被推出来。

周围很安静,没有人说话,直到言决和江熠然也一起赶来。

“爸!”言决拉着江熠然,气喘吁吁地在言琤面前停下,着急地问,“他还没出来吗?”

言琤摇了摇头。

江熠然站在言决身后,轻轻喊了一声“言叔叔”。

言琤的心猛然被刺了一下。但他知道江熠然不是故意用这个称呼,便只是抬头道:“小江,好久不见。”

“你们两个坐着等吧。”

人还在里面抢救,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唯有静静等待而已。

言决在父亲身边坐下,摸了摸他身上的衬衫,一手的水。

“你先去洗个热水澡换下衣服吧?”言决拧起眉,“又不是年轻人了,还这么折腾自己。”

言琤垂下眸说:“没心情。”他的右手握成拳,紧紧地攥着五指,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去。

他不敢去想最糟糕的可能性。

“爸。”言决知道,发生这种事,恐怕最崩溃的就是他的父亲,“你别想太多,荆棠这么活蹦乱跳的一个人,生命力最顽强了,肯定、肯定……不会有事的。”

言决安慰到一半,自己也忍不住哽咽起来,狼狈地别过脸。

江熠然在他身边,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背。

没有什么比无能为力的等待更绝望。

言琤把交握的双手抵在眉心,拼命地祈祷。

他从来不信神,唯有此时此刻,他希望世间真的有神。

-

荆棠睡了很长的一觉,他昏昏沉沉,梦里是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

他觉得自己好像死了,又好像没有。很奇怪的感觉。

他不知道人死之后是不是真的会魂飞魄散,既然现在他还能思考,那说不定死后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但这一点思考也坚持不了多久,很快他就又感到意识昏沉,再度睡了过去。

如此反反复复,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感受到眼前多了一丝光亮。

“今天太阳不错,把窗帘拉开吧,让荆棠也晒晒太阳浴。他在床上这么久不动弹,估计四肢都僵硬了。”

“别对着脸,等他醒来发现自己变黑了,又要跟你吵。”

“你太夸张啦爸,就晒一会儿不会变黑的!”

咦……?

他能听到声音?原来他没有死?

“好晒……”

“你是不是在病房里待太久,也变得见不得光了。”

“也没有很久。”

“都三天了,一步不离,还茶饭不思的。再这样下去荆棠醒来之前你就要倒下了。”

“我哪有那么脆弱。”

“我看全世界最脆弱的人就是你!”

“你好像话里有话。”

“哼。”

是言决……和言琤?

他们都在守着他吗?

言琤……没有抛下他吗?

“爸!!!”

“……你声音小一点,要吵到他了。”

“刚刚荆棠的手指好像动了一小下!”

“……什么?”

言琤转过头去,看见荆棠的眼睫轻轻扇动了一下,像蝴蝶的翅膀。

“囡囡……!”言琤赶忙抓住荆棠冰冷的手,眼底难掩欣喜。

言决勾起唇,无声地一笑,轻手轻脚地从病房里出去,把这里留给这两个人。

手术结束之后,荆棠在床上昏迷了整整三天,面颊毫无血色,苍白的皮肤冷得像冰雪,简直不似活人。若不是的确能探到他的鼻息,言琤几乎要怀疑荆棠已经死去。

给荆棠动手术的医生说荆棠大脑受了些损伤,手术结束之后依旧昏睡也是正常的,再等几天人便会自己苏醒。于是言琤从术后开始,便一直守在荆棠身边,等着他醒来。公司的事情,则暂时交由副手去打理。

虽然医生那样说了,但只要荆棠不睁眼,他便还是觉得忐忑不安。

还好,他终于等到荆棠醒来了,心中那块石头,终于坠地。

荆棠的眼睫眨动了好几下,眉心拧起,似乎是在挣扎。努力了很久之后,他才艰难地将眼皮微微撑开一些。

清晨明媚耀眼的天光瞬间聚于眼底。

他心爱的人背光坐在床沿,眼眶泛着些许红。

“言、琤……”荆棠张了张干涩的嘴唇,用嘶哑的嗓子,缓慢而艰涩地喊出那个人的名字。

“先不要说话,喝点水。”言琤哽咽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将病床调高,倒了杯温水递到荆棠的唇边,耐心地慢慢喂他喝进去小半杯。

温水入喉,荆棠觉得嗓子稍微舒服了一点。

他悄悄抬眼看了一下言琤,又重新低下头,望着被子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