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现实世界(三十四)

天边的昏黄被黑暗吞没, 留下的是极深的黑夜。

原本就有计划准备回并盛一趟的泽田纲吉终于恋恋不舍的准备动身,临走前,他忽然回头望着弥生问道:“您会等我回来吗?”

弥生一愣。

这个话题他问的不经意, 就像是随口的发问, 又像是斟酌了许久后终于敢问出口的心里话。

可是还没等弥生回答, 泽田纲吉便扬起了一个像是无奈的笑容,轻轻的摇了摇头:“是我失言了, 等那边的事情处理好,我便回来找您。”

弥生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首领办公室厚重的门后, 忽然,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回过头, 看向坐在办公桌后的森鸥外。

一直低着头处理文件的男人发觉弥生的视线, 抬起头, 在一瞬间的晃神过后便收拾好了表情,问道:“怎么了吗?”

弥生其实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出来森鸥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他太平静了。

他就像是平静的接受了弥生的“死而复生”, 平静的接受了弥生忽然的出现在他的身边, 平静的接受了这本不可能出现的事实。

可是弥生又无法和森鸥外直言说些什么, 她在森鸥外人生中缺失的这几年,终究还是给两人留下了隔阂。

森鸥外是弥生亲手带大的这几个孩子里心思最沉, 也是变化最大的。

身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森鸥外善于将所有的情绪都掩盖在表情之下,弥生无法像从前一般猜测出他在想些什么, 也就无法看出森鸥外如今真正的想法。

在见过坐在废墟中向她倾吐发泄的森鸥外后……弥生只觉得如今的森鸥外向她关上了大门, 将她隔离在了真实之外。

“阿姐?”

森鸥外看着望着他愣神的弥生,出声唤道。

黑发红眼的男人站起身,半跪在了弥生身前问道:“是累了吗?要先去休息吗?”

弥生回过神, 看见了森鸥外眼中的担忧。

她抬起手,指尖触碰上了森鸥外眼角的细纹。

森鸥外一愣,抬手握住了弥生的手,将脸贴在了弥生的手心中。

“林太郎。”

毫无防备的,森鸥外听见坐在他面前的金发少女这般向他问道:“你恨我吗?”

“……为什么这么问?”

弥生没办法回答。

她只是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么多个世界以来,她一直坚信着世界之子最终都会走到她所看见的那些道路上。

两面宿傩会成为诅咒之王,森鸥外会成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五条悟会担负起整个咒术界。

这本就是他们的命运线,是朝日奈弥生已知的答案。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的人生不曾被她干预。

弥生清楚如果世界之子命运偏移会引起世界的崩坏,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一点。

所以在森鸥外的眼里,他人生中的苦难是否是她,是否是朝日奈弥生这个人带来的?

“我只是忽然想到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弥生垂眸:“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将你带回港.黑,你的人生会不会过的更好。”

成为一个普通人,过普通的生活。

平平淡淡长大,顺着爱好成为一名医生,在合适的年龄娶妻生子,最后与爱人孩子一起走完这一生。

而不是像如今一般,将横滨与港口黑手党都视为自己的责任,日夜操劳,甚至不得不将自己都作为筹码摆在天平之上。

但是,没有一丝犹豫,黑发红眸的男人便给出了最为真实的回答。

“不。”

他轻笑,抬眸注视着弥生,眼中没有任何迟疑与动摇:“对于森鸥外来说,遇见朝日奈弥生是他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

“在我眼里,没有朝日奈弥生便没有森鸥外,或许人生会有许多选择,但是我已经选择了我想要的。”

“我深爱着港口黑手党,深爱着横滨这座城市,愿意将一切奉献给组织与这个城市,愿意用骨血来铸就通向更美好未来的阶梯。”

“而我人生中最大的遗憾……现在也已经圆满了。”

森鸥外轻声说道:“因为您已经回到了我的身边。”

“可是您真的不会再次离去吗?”

其实森鸥外对于弥生的回归也并不是表面上的风轻云淡。

就像是你知道一件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注定会失去,你做好了准备,在失去后收敛了悲伤,不再去回想。

你也知道,这样东西再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

抱着这样的想法度过了那么多年的时光,森鸥外却再次见到了朝日奈弥生。

被仔细放入盒中,收藏在心底的悲伤在霎时间翻涌了上来,转变成了后怕与恐慌。

他害怕朝日奈弥生是否会再次离去。

但森鸥外清楚,他能够再次见到朝日奈弥生本就是命运的怜悯,他不应该贪心。

所以森鸥外努力的让自己做好了准备,让自己可以在弥生再次离去时变得不那么狼狈。

可是森鸥外不曾想,他得到了弥生肯定的回答。

“不会。”

弥生笃定的回答道:“我不会再离开了。”

“永久而漫长的生命对比起百年与友人家人相伴……我选择后面那种。”

朝日奈弥生是空有神格没有神体的伪神。

在主神的维持之下,她拥有与神明一样漫长而无尽的生命。可是在主神离去后,朝日奈弥生就只是法则的代行人。

但这个世界对她是仁慈的。

石板承诺将无色之王的权柄赠与她,与世界基石相连通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会变成承载法则之力的权柄,这样朝日奈弥生就不会步上天元的后路。

所以……

“我不会离开了。”

“除非是死亡……只有死亡可以让我再次离开你们。”

但是在法则的偏爱之下,就算朝日奈弥生死去,也有可能再次回到人间。

紧箍着她的双手逐渐用力到了让她感觉到了疼痛的程度。

弥生感受到掌下瘦削的脊背绷紧,像是下一刻就要绷断一般。

“这是你承诺的。”男人的声音沙哑,似乎还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要是你失言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弥生望向窗外对比起多年前来更加繁华的横滨,轻轻勾起唇:“不会失言的。”

*

第二天泽田纲吉回到港.黑的时候,明显的发现森鸥外身边的气压不那么低沉了。

没来得及吃早饭的彭格列大空坐在了弥生身旁的沙发上,并且成功的从弥生那里蹭到了一叠三明治,一边囫囵填饱自己的肚子一边询问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也没有什么,就是和某人说了我以后不会再离开的事实。”

泽田纲吉动作一滞,下一刻心中却升起了欣喜。

樋口一叶端上了两杯咖啡,弥生还没来得及接过,就被泽田纲吉阻止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