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4号公路(第3/10页)

“我需要一个大的涡轮增压器。”外乡人说。他的目光瞥见黑暗的一角里一张尘土密布的帆布下,匍匐着一个冷气逼人的铁家伙,就像一头久困樊篱的猛兽蜇伏不动,令人不寒而栗。

“嗨,小子,这儿。”红头发脚搁在方向盘上,打了个响指。

外乡人闷声闷气地走过去。他的身后立即围拢几个朋克青年。

“北方佬,多久没洗脸了?我是说,你需要一块镜子、一块后视镜照照你白白的小屁股。”

外乡人皱了皱眉,加利福尼亚下午的阳光跟桶装啤酒一样廉价,把光秃秃的旷野上卑微的人影晒得晕乎乎的。外乡人眯着眼,看见德·丽尔夫人正袅袅亭亭地走过来。

“我不喜欢多余的东西。”外乡人说。

“啊哈。”红头发怪叫一声,“我也一样。也许我该卸你一条多余的腿换上一个备用轮胎。”

他的伙伴附和着哄笑。

“什么乐着了你们,小伙子?”德·丽尔夫人用她慵懒的调子问道。这个声音于她的年龄来说,的确稚嫩了点。

“我在给这个新来的上课,告诉他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在卡里寇飙车。夫人,告诉他我是谁!”红头发偏过头向他的女朋友索要亲吻,却被涂满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掐了一把。

“他上过《蜜蜂报》的头条。”德·丽尔夫人向外乡人介绍说,似乎已经忘掉了那天酒吧里的不快,“他叫亚当,喜欢让警察追着屁股跑,曾经有过摆脱30辆警车围捕的纪录。洛杉矶的本·杰明警官恨死他了。听说那警官也是一名不错的车手,有一次差点逮住他……”

“哈,我让他亲吻了我的屁股,最后放了一个臭屁,一溜烟甩开了他。他是个蠢蛋,他应该感谢我,要是我真踩了刹车,他会被我保时捷钛合金装甲屁股顶到天上去。当初我真该废了他!要不,老子也不会藏到这个鬼地方来……”

“行了行了。”德·丽尔夫人打断他,“这是你第多少次重复自己的故事?”

“夫人,你还没提我伦敦的艳遇呢。苏格兰场的那群吃白饭的浑球,开的是莲花、兰博基尼、陆虎,硬是被我耍了个遍!最刺激的还是我在越南干的那一仗……”

“是中国。”女朋友提醒他。

“都一样。”红头发漫不经心地嚼着口香糖。

“跟他的偶像一样,是个自大狂。”德·丽尔夫朝外乡人挤挤眼。

“他的偶像是?”

“杰克·汉弥尔顿。”

一提到偶像的名字,喋喋不休的红头发亚当立即安静下来,歪着脑门,乜斜着眼,挑衅的望着他。

“真巧。”外乡人耸耸肩,“我的偶像是阿弗莱·切。”

德·丽尔夫人愣在原地,外乡人壮硕的肩膀撞开周围的人墙,呯的一声拉开他那辆死灰色的宾利,远远地扬扬手:“夫人,介意我载你一程吗?”

“你不是对切充满敌意吗?”德·丽尔夫人小心翼翼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好奇地打量车内的装饰。没有车速表,没有转速表,没有油量表、里程表、机油压力表、气压表……一个也没有。她直冒冷汗。

“可恨的偶像。不矛盾。”外乡人找出一盘旧磁带,塞进录音机里,“克林特·克莱克的歌,喜欢吗?”

“当然。”

“除了尾灯,什么也没有……”一个嘶哑苍凉的男低音舒缓地流淌出来,这音乐怎么这么耳熟呢?德丽尔夫人偷望外乡人的侧面轮廓,阳光给他冷峻若削的脸颊笼上了一层金边,那硬线条显得柔和了不少。

“你这车上什么也没有,你怎么……我是说,这安全吗?”德·丽尔夫人怯怯地问,她想起自己年轻那会,也是这样羞涩地问她崇拜的切一些白痴问题。

“眼睛会受欺骗,耳朵不会。用耳朵去听,变速箱内齿轮的啮合是这个世界最美妙的声音。”

“你用香水?”德·丽尔夫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似乎不相信这个粗犷的男人也会使用香水,还是可爱的橘子味。

“香水?不,空气清新剂而已,这辆车有恶心的血腥味。”

“血腥?”德·丽尔夫人不安地在座椅上扭动屁股,这棕红色的手工皮革椅套似乎无处不隐藏着血色的罪恶,掉漆的镀铬件反射着森森白光。

外乡人笑了:“不是谋杀案,一次普通的交通事故而已。”

但敏感的女人很快有了新的担心:“你确信你的车技没有问题?”

外乡人掰开锈迹斑斑的金属板,从里扯出两根电线,只听见“呯”的一声,火花四射,引擎便轰隆隆的启动了。

“你觉得呢?”外乡人转头问她。

德·丽尔夫人耸耸肩,没有回答,心里却暗暗叫苦:上帝,是什么让我上了他的破车?老娘不会是春情萌动了吧?见鬼!

鲜亮的保时捷窜到老宾利的旁边,红头发伸出一只手:“伙计,可以出发了吗?”

西部慷慨的阳光斜射在这个寂静的小镇,红褐色的山峦光秃秃的,光影在沟壑丛生的山体上游走,公路两旁稀稀落落的三角叶杨耷拉着几片枯叶。几乎没有风。三条公路合拢在小镇的西头,两辆对比鲜明的车对峙在岔路口,小镇不多的几幢建筑陆陆续续走出来人。他们汇集在这不大的岔路口,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也许你应该下车检查一下车况,比如查看下弹簧上的楔片,紧紧轮胎上的螺母什么的。”德·丽尔夫人观察着窗外,红头发的哥们正扬着扳手,围拢在保时捷的旁边,上上下下的忙乎。

外乡人没有回答,他的视线钉在正前方,似乎想用他的眼神杀死挡风窗上一只苍蝇。

突然车窗上贴上了一个鬼脸,德·丽尔夫惊得一退。

“滚开!老酒鬼。”她气极败坏地把糟老头的头往窗外推。

“我有话要与小伙子说。”老头皮笑肉不笑地说,下嘴唇上挂着涎水,那满口的暴烈酒气令她作呕。

外乡人露出略为惊讶的表情:“请讲。”

老头却示意他把头伸过来。

外乡人别扭地侧过他宽阔的肩膀,两个奇怪的男人就这样在德·丽尔夫人胸前交流着什么,近在咫尺,她却一个字也没听清。但那老头的表情无疑是威胁与警告。

“他讲什么?”德·丽尔夫人摇上车窗。

“他让我把他的酒账付了。”外乡人回过一个孩子般的笑脸。

“你被骗了。”德·丽尔夫同情地望着他。

“怎讲?”

“你听说过有那么一种人吗?没有工作不务正业,专门在酒吧推销他们悲惨的人生,然后博取同情与酒钱,他就是那样一个人。”

“我没有听过他的故事,但我觉得为他付酒账是划算的。”

还很嫩。她心想。不知怎么,有一种叫作愁绪的东西悄悄笼上她的眉间,她开始担心什么害怕什么怜悯什么。懂吗?年轻人,在这里,年轻是最大的错误。她想起了切,那个25岁便名噪天下的不可一世的切,他死的时候才33岁,有人说他的死只是意外,但她知道那绝不是意外,那是一个阴谋。唉,20年过去了,回忆这些干什么呢?她有些咒怨自己,目光却落在外乡人的肩膀上,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