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中国王子(第2/10页)

据悉,近日市政局规划的一条铁路将穿过索利兹伯里平原,威尔特郡地区最后一座哥特式建筑渡鸦城堡不幸落在这条铁路线上,三个月后将被拆毁,为一睹这幢历史悠久的神秘城堡最后容颜,鄙人有意组织一次旅行参观。有意者请致函蓓尔·美尔街443A号。

广告刊登后,共有四人致函响应,分别是伦敦沙龙宴会的名流迪亚娜夫人、威尔特郡拉科克镇的马修神父、拉丁语青年梅尔顿,以及一个赫尔岑勋爵恭候已久的名字:音乐家威尔森·西摩先生。

威尔森·西摩几十年前还是巴黎艺术界引人瞩目的名人,而这会儿,他却坐在马车右侧最靠里的位置,头枕在海绵车厢上假寐着,要不是热情的拉丁语青年的大嗓门不时冒出一两个新鲜词汇,使得西摩先生忍不住竖耳细听,别人还真会忽略他的存在。

年轻的梅尔顿是一名热气球爱好者,他有一头漂亮的黑色小卷毛,那清秀的面孔、洁白的牙齿让人情不自禁地推测他的祖上是否来自巴西种植园。

“那真是一只猴子。”他用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大圈。

“南美也有猴子?”迪亚娜夫人已经快六十岁了,浅绿色的眼珠里仍旧跳跃着十六岁才有的神色。

“是达尔文带去的也不一定。”梅尔顿挤挤眼,继续说,“那只猴子足有十公顷大,如果把它卷曲的尾巴拉直,够上这辆马车跑上一整天的。”他在回忆自己乘热气球在南美的纳斯卡高原发现巨型猴子图案的往事。

“谁会需要这样庞大的艺术?”夫人不以为然地说。

“印加人信奉的是天外来客的宗教,他们的历法、建筑、艺术不像是为地球设计的,一个很古怪的民族。”年轻人解释道。

“小伙子,你能描绘一下那只猴子的形象吗?我注意到你一直在用手画圈。”一直没说话的马修神父插言道。

梅尔顿用手臂重复了他的动作,没错,那是一个不断螺旋的大圈,用来表示卷曲的尾巴。

“如果是这样,那可能与东方的艺术有关。”神父若有所思。

“神父,”梅尔顿露出嘲讽的笑,“您的灵感来自于印加人与东方人面孔的相似性吗?”

“我是一个业余的宗教艺术爱好者,对各民族的艺术略有研究。”神父慢悠悠地说,“比如伊斯兰图案讲究对称、严谨与拼接的可重复性;古希腊按照数学和几何法则来设计他们的图案;犹太的希伯来神秘主义者则在图案中融入神秘的数;而在遥远的东方,流动的非对称图案随处可见,那是一种动态之中的平衡艺术,比如云雷纹。而你描述的猴子尾巴与云雷纹有很大的相似性,在图案的内部无穷卷曲。伊斯兰图案也是内外相似的,可部分与整体之间是割裂的,而螺旋则意味着从整体可以连续不断地延进到部分,直至不可察的无限精微处……”

“部分与整体相似的艺术并非中国人的发明,神父。”梅尔顿不客气地说,“如果您有幸像我一样乘热气球从天空俯瞰大地,您会发现,地球上最宏伟的艺术是埃及人建造的,是埃及人发明了地球上最古老的分数计数法,他们用荷鲁斯之眼来代表整体1,而用眼睛的各部分来分别代表1/2、1/4、1/8……用这样一个无穷等分的数列之和来代替整体,这是多么伟大的发现。”

神父微微一笑,像是在为年轻人的渊博而赞许,但他又说:“小伙子,如果你把荷鲁斯之眼的各个部位眼珠、眼睑、泪痣加一起,你会发现它们之和并不等于整体1,而是比1略小,可见古埃及人尚不能理解极限的概念。而中国人那种没有封闭的云雷纹则暗示着在精微处的无限细分。”

梅尔顿似乎明白问题的关键了,不由得为刚才的轻狂而面红耳臊起来,幸好此时马车突然停了,外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农妇坐在麦田地里号啕大哭,许多人在安慰她,更多的人冲进了麦田,疯狂地搜寻着什么。

“她丢失了她的孩子乔弟,在麦地里。”有人告诉马车里的游客。

三天前,一场丰沛的大雨过后,麦子疯狂地生长。这正是麦穗灌浆的季节,夜晚似乎能听到空瘪的麦穗饮水时发出的咕咕声,几天过后便形成这样蔚为大观的麦浪,随之同时出现的还有那大片大片狼藉的倒伏,错综复杂的通道。孩子们若是在麦地里捉迷藏,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密不透风的麦浪所吞没,四岁大的乔弟就这样消失在麦地里。

“这是一片被诅咒的土地,异常的肥沃,麦苗生长得比其他地区更高大丰茂,但也更容易被风刮倒,也可能是被某种不可知力所刮倒。”神父向众人解释道。

“为什么这些由倒伏的麦苗形成的通道不可能是人为制造的呢?”梅尔顿抬头望向天空,“我乘热气球去过世界各地,见过各种各样的麦田图案,百分之九十都只是年轻人的恶作剧而已。”

赫尔岑勋爵点点头:“如果是这样,我们只需找出肇事者,让他们交出设计图,就可以找到乔弟了。”他又想起了什么,转头问神父:“这样的事每年都会发生吗?”

“是的。”神父点点头,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感谢主,几乎所有的孩子最后都回来了。”

几乎所有的孩子最后都回来了?这是什么意思?众人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孩子们玩累了都会自己回来,他们并不像大人那样害怕麦田迷宫,当失而复得的孩子被大人追问他们在麦地里干了什么时,他们会说在参加鼠姑娘鼠小伙的婚礼,或是中国王子的士兵们教他们吹哨子,或是与亚瑟王一同在遥远的东方冒险等等,所有他们能想到的离奇事。不过,有一点是相似的,他们大都宣称自己听到了奇妙的音乐。”

马车上正用帽子扇风的西摩先生停下他的动作,往人群里张望一下,又耷拉下眼皮继续他的午睡。

“有孩子没有回来?”梅尔顿注意到神父奇怪的措词。

“是的,有个孩子没有回来。但又不确定,因为他是吉卜赛人的孩子,也许他像父辈那样流浪去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梅尔顿追问道。

“40年前。”

“诸位,该起程了,太阳都晒脑门了。”西摩用肥厚的手掌拍打着车厢。

众人回到车里,刚才还很热闹的气氛此时却显得很沉闷,大伙都心事重重地沉默着,只有迪亚娜夫人在不时发出叹息。

梅尔顿突然从沉思中抬起头来:“神父,若是40年前的事,以您的年龄也不过是五六岁吧?”

神父一愣,随即又坦然地一笑:“是的。”

梅尔顿似笑非笑地说:“为何您对那么久远的事情还能记得那么多细节呢?”